中洲大陆自古以来便有地灵一说,有些生物,受天地灵气之所钟,山岳孕育其形,川流赋予其灵智,自诞生之初便具有普通修士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修为,性本天然,纯而无邪。《道子》所载,乌山字忘忧儿时所遇到的神秘女童,乃是乌山地灵所化。其本体为九色梅花鹿,因为此地灵化作人形时喜欢穿花衣,花衣裳又以翠色居多,于是忘忧便叫她“翠花”。
忘忧十九岁时,其父重病卧床,命在旦夕,垂危之际感叹还未见忘忧娶妻生子,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忘忧于心不忍,于是使用观星寻藏秘术寻得千年灵参,为父续命。然而千年灵参这类宝物凝聚了太多的天地精气,其灵气甚至可以影响一方水土,凡人只可遇,而不能求,忘忧此举乃是夺天地之造化,故而引动逆道天劫。
古语有云:过慧易夭。许多经天纬地之才大都英年早逝,此类人因自身清明澄澈,看待世界独具慧眼,更容易触碰到天机,引来劫罚。然而刚开始这类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具备渡劫的能力,若是没有高人相助,便只能是含恨殒命。
忘忧童年时受乌山地灵九色鹿的点拨,明白窥伺天机,人生劫数重重,于是藏山隐水,顺其自然,即使是通晓斗转星挪,万川江水,山岳潜形,也不利用这些术法于人于己谋私利,但求安稳一生。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知道”本身也是一种过错,多年以来,忘忧经历了许多劫难,许多变故,但都在乌山地灵九色梅花鹿明里暗里的帮助下有惊无险的安然度过。
虽然人生坎坷,险阻重重,忘忧一如当初字又年所希冀的那样,开开心心的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他笑起来十分开朗,虽天资卓绝,却从不因此轻慢他人,与他相处过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可饶是这般,有些人命中注定不会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忘忧就是其中之一,当为人子的孝义受到考验时,忘忧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万劫不复。
天劫落下的那一天并无什么奇异的征兆,街市上行人匆匆,风轻云淡,春意阑珊。不过片刻,劫云骤至,倾盆大雨瓢泼而下,雷声滚滚。雨声,闷雷声响成一片。忘忧望向窗外,电光如蛇,接连不断的从云中落下,他心里有感应,他知道那是“劫”在召唤。他还知道凡人应劫,不过慷慨赴死。临行前他跪别父母: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字氏夫妇惊诧莫名,来不及问明个中情由,忘忧已撑起一把黄纸伞出门而去,风雨中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萧索,那一刻字又年心头闪过一丝错愕,扶着门看着忘忧渐行渐远,看着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看着远处的乌山慢慢的隐没在一片雨雾之中,他当时不知道的是,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忘忧走在山间小径上,羊肠古道依山而建,拾级而上行至乌山山顶,忘忧回头,朝乌山脚下自家所在的方向望去,风雨中的乌山镇竟似一幅水墨山水画那般凄婉迷离。
“那么美的山河,那么美的故乡…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忘忧心里充满了眷念。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就像岩隙中那些横生倒长的松枝灌木,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在挣扎着求生存,父亲奔波一世,灵参潜养千年,孰轻孰重又当如何判定呢?忘忧心下一片坦然,闭上眼抬起头,一道电光从天而降!
“纵使万劫不复,我还是我!“
不周山,无上道统,执笔的手忽然猛然一颤,瞳孔骤缩,眼中似有雷芒闪动。
南柯台,临江垂钓的老者意味深长的望向远方,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顾侯府,顾流深拭剑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又将剑翻转了一周,仔细擦拭起来。
南海鱼人礁,一只鲛人浮出水面,好奇的望向远方的天空,眼中滚出两滴泪来,转瞬便化作珍珠,翻滚着落入海里,鲛人随即潜水而去,将珍珠吸纳入口中······
忘忧睁开双目,竟不似预料中的那般形神俱灭,这时一个身着花衣的女子,从雷光隐现的劫云中坠落下来,忘忧看着远处不断下坠的身影,顿时就明白了,他想要去接,于是便一脚踏出,竟稳稳的立在了虚空之中。他的手刚一伸出,那个人下坠的势头便立马止住,朝他所在的方向飘飞过来。
将其揽入怀中时,神秘女子已经消失,忘忧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孩童大小的九色梅花鹿,遍体白毛,玲珑剔透,有九色梅花斑点。
地灵乃是天地灵气之所钟,其本身的存在便是天道的象征,为凡人挡劫也就是背叛天道,否认了自身的存在。
忘忧脸上两行清泪兀自滑落下来。
“你既为地灵,为何又看不破凡尘俗世的生生死死呢。”
雨突然停了,乌山陷入一片空寂之中,远处传来几声鸟啼,穿过一片片滴着水珠的树叶,一直到很远很远。九色鹿静静的看着忘忧,眼神里分不清是悲是喜。
“你知道的,我情愿承受天劫,灰飞烟灭。”忘忧话音干涩,流露出怎么都掩藏不住的痛楚。
“那日你给我的杏,好甜······你,还记得我吗。”九色鹿在慢慢的消失,有形而无质,最后的话语极轻极微,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雨突然又下了起来,忘忧突然想起,乌山云雨似乎从未如此变幻莫测过。
“记得那年杏花雨长,我是撑着黄纸伞的小儿郎,你是撑着花纸伞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