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男子听吩咐,解开随身携带的褡裢,掏出几枚银针,又从身上的步兜中,取出几只陶瓷瓶小罐,装有醋液之类,分别倾倒入隔盘中,请安道:“不知府上可有鲜葱?”
“有!”
不等魏安歌二人回话,便听得厅堂之外,有男子应声。
众人朝外看去,魏无因正负剪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身后跟着蔡襄,左手提一只朱漆提盒,圆溜溜的光头十分扎眼。
二人跨进门的同时……
魏安歌感到袖中一阵骚动,胖球从梦中惊醒,鼻尖耸动,不断地朝外猛嗅,探出白绒绒的头,满脸急不可耐的模样。
见状,魏无因撇撇嘴,亲手接过提盒,朝小东西晃了晃,“喂,你的鱼翅鸡腿。”
胖球舔舔嘴唇,喉间耸动,发出咽口水的“咕咚”声,两只大眼珠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提盒,忌惮的眼神里,带着可怜巴巴的祈求。
魏安歌看得好笑,亦不想误事,连忙朝对方使了个眼色,魏无因意会,笑着朝胖球招手,便迅速转身,抬步往旁边的暖阁走去。
随着“嗖”的一声,团白的球影掠过。
她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厅堂中的仵作,抱歉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
二人低头躬身道:“哪里,哪里。”
说话间,蔡襄请过安,又自行离去了。
两名仵作互看一眼,便再也不敢耽误,拿起各样工具,在瓷缸中烧焦物上,全神贯注地行动起来。
厅堂人声寂静。
陌暖离的眼神幽眯,看看仵作,又回头盯着魏安歌,目光之中,带着不解的疑惑。
魏安歌抿嘴笑笑,亦不做声,只用唇形,朝他回道,“稍安勿躁。”刚说完,又想起方才拒婚一事,不觉窘迫,遂看向了别处。
正出神时,听见外头传来吵囔声。
“死秃驴,你放开!”
“大白天的,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有什么话,到少夫人跟前去说!”
蔡襄夺步进门,左手捏着半把鲜葱,右手死死拽住一只手腕,像拎小鸡似的,轻轻松松便拎入厅堂,女子兀自挣扎,丝毫动摇不得。
“去!”
他一声令喝,将人朝前方推攘,女子趔趄没站稳,猛地跌坐到地上,才要喊冤枉,抬头对上主子的眼神,讪讪地住了口。
蔡襄往地上冷觑一眼,朝上拱手道:“我方才从庖厨过来,便看见这婢女,在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料想定有缘由。”
“我没有……”,婢女开口分辨,气势比方才微弱不少,登时泪如泉涌,哽咽道,“少夫人明鉴,大小姐遣奴婢去外庄管事,念及主子的素日恩德,今日临走前,奴婢特来辞行。”
说话间,她哀哀戚戚地磕了几个头,继续道:
“来得不是时候,奴婢闻见前堂有事,才略慢几步,思量时,却被这和尚从后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地提拎进来!”
“你休说谎!”蔡襄气势刚强,声音洪亮,“明明是你心里有鬼,如今在主子跟前,还不肯说实话?”
“天杀的!”
“这般冤枉人,你有何证据?!”
翠儿嘶喊了两声,涨得满脸通红,捶胸顿足,从袖中掏出巾帕,捂住脸“呜呜”地哭个不停,门外立着不少人,都往里探头探脑地围观。
“去去去”,老管家匆促赶来,驱散了外头的人,疾步进来请安,走过翠儿跟前时,斜过眼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翠儿登时止住哭声,爬上来拉住管家的袍带,满面泪痕道,“爷爷,您说句公道话罢,我是听您的嘱托,遂来拜别主子,没想到引起这场祸事!”
话音未落……
老管家混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
方才翠儿来他的面前,哭哭啼啼,满口只求自己帮她,扭她不过,又见她实在可怜,才勉强答应下来,腆着老脸去求大小姐。
可是,拜别的主子的话,他可从来没说过!
眨眼的功夫,管家已得了主意,默默在心里叹口气,拱手道:“公子,少夫人,确是老奴……老奴叫她来叩头,还望主子开恩。”
魏安歌冷笑一声,死死地盯住翠儿的脸,指着堂中的瓷缸道:“你猜猜,那是什么?”
见状,翠儿的眼神闪烁,心虚地垂下头。
“奴婢……奴婢不知……”
“你不知?”魏安歌满面含笑,身子往前略倾,压低声音道,“那我告诉你,竹兰死的当晚,有人往偏院放了一把火,接连引发陌府火灾,尸体被烧得灰飞烟灭。”
听到“灰飞烟灭”,翠儿胆子壮不少,端正声音,冷静道:“那这与奴婢有和干系?”
魏安歌眨眨眼睛,“我并没有说,这事与你有关啊。”
说着,她蓦然变了脸色,“这么大的帽子,拎着就往自己头上扣,也不怕忌讳!”
翠儿深吸两口气,揩干脸上的泪水,压抑住情绪:“少夫人不知,奴婢原本就是个多心的人。”
上方人睨过她一眼,将目光转向了堂中央,“仵作,可验出来了?”
听到问询,其中一人立即上前,垂头拱手道:“回少夫人的话,经过小的二位查验,此骨并非中毒。”
“可准?”
“小的二人验尸二十五年,愿拿衙门的饭碗担保。”
翠儿猛松了一口气。
魏安歌的神色自然,没有露出丁点诧异,反而轻松地摆摆手,“辛苦二位走一趟”,又看向老管家道,“送二位出府,厚赏。”
仵作的地位低下,平日依靠给衙门跑腿过活,干最累的活,拿最微薄的银子,地位比伺候恭桶的小厮还不如,就连末等的衙役,也可随意地,将他们呼来唤去。
陌府的谢礼,向来是出了名的丰厚。
一顿赏赐,便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收入!
两位仵作听赏,身形一顿,连忙跪下叩头,口中颤巍巍地感激道:“行人,多谢少夫人,多谢公子!”
拜别后,便苍茫起身,迅速收拾物件,随着管家“请”的手势,头也不抬地出了门。
厅堂内,只剩下三人。
陌暖离神情淡然,眼神怔忡,似乎在思虑什么。魏安歌朱唇微扬,清水般的眸子笑意浅浅,看向地上的人,让人有些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