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少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连淌了好几个时辰，道路都泥泞了。
雨中，走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是谁呢？面容清俊，手上握着一把剑，更增加了几分英气。他肩上背了个绸缎包袱，十分华贵，一身衣衫却相当时旧。此刻，只见他行色匆匆，冒雨疾行。
他，欲往何方？
少年走着，心中着急，不禁四处张望。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破庙，那少年脸上露出微笑。
走上前去，鼻中闻到一股诱人的烤肉香气，那少年倒是一怔，没想到在这细雨迷蒙的天气，也会遇上人。
少年走到门前站定，略一迟疑，还是往门上拍了拍。
“谁？”里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少年不迭道：“在下是过路的，此时外间下雨，我想进去避一避，不知可否？”
“唔……”那人一犹豫，朗声道：“这里又不是我的，你当然可以进来。”那少年大喜，推开门走进去。只见屋里面到处缠丝结网，想来是经年不修，显得破旧不堪。古老的墙沿边坐着一个一身青衫的公子，正起火烤着一只半熟的山鸡。
那少年抖抖衣上的水珠，在一旁坐了下来。
雨势未减，那少年等得甚是心焦。青衫公子烤着的山鸡香味不断传来，更使一天未进食的少年垂涎欲滴，少年尽量控制自己不看，只可惜肚子却不听话的咕咕叫起来。
青衫公子见着好笑，见山鸡已熟，便撕了两条鸡腿递过去，道：“这位公子，我看你也饿了，呐，给你。”
那少年连忙道：“谢谢你啦！”接过来大嚼起来，山鸡烤得正是火候，外脆里嫩，极是诱人食欲。少年一下子便把两条鸡腿吃下去。
那青衫公子可比他斯文多了，细嚼慢咽。看得少年好生纳闷：这公子吃起东西怎么像个姑娘呀？
不过，少年吃了他的鸡腿，总有点不好意思。搭讪着问：“这位兄台，请问你高姓大名？”
青衫公子淡淡道：“萍水相逢，不必要称名道姓吧！”
那少年讨个没趣，不得不赔笑道：“说得是，只不过今天我受兄台的一……鸡腿之恩，总不能连恩人的名字也问不清楚吧！”
青衫公子被他这一逗，不禁“噗哧”一笑。
那少年见他笑态天真，声音又清又甜，悦耳之极。不禁朝他深深一打量，只见他细长的眉毛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高耸的鼻梁，薄薄的红唇微一张开，就露出两排如碎玉一般的牙齿，不由暗喝一声彩：好俊秀的一位公子，只可惜投错胎，如果是一个女子，那不知要多如花似玉呢！
那青衫公子见他盯着自己看，心中一激灵，问：“你看什么？”
少年回过神，摇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脸一红，不敢再接口。
青衫公子好奇心顿起，道：“觉得什么？”
那少年笑道：“只是觉得你像一个好看的大姑娘。”
大凡男子被比作大姑娘，肯定不接受。那少年少不更事，想到一句就说一句，当然不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对。但那青衫公子竟也不发气，脸上反而淡淡泛了一层笑意：“你乱说什么？”
那少年对他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当下笑道：“对不住，我胡言乱语，兄台不要见怪。”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追问：“差点忘了，我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
兜了半天圈子，又回到名字的问题上。青衫公子略一踌躇，终于道：“竟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姓庄单名一个凌字。”
原来这青衫公子正是易钗而弁的庄凌，她为了掩人耳目，才改换了男子装扮。
那少年道：“庄凌，好名字。在下唐亮羽。”
庄凌淡淡地道：“幸会！”
唐亮羽亦回了一礼。庄凌朝门外望去，道：“雨势收小了，看来不用多久雨就会停了。”
唐亮羽唯唯诺诺，心里虽然明白那青衫公子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但他仍不舍与之分手。
庄凌朝他一望，一双眼睛眨了眨，不加理会了。
过了一会，雨停了。
庄凌拎过行囊，朝唐亮羽道：“在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唐亮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庄凌几个转折，背影已消失于花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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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亮羽随即离去，回想起那庄凌的容貌、声音，禁不住一阵惆怅。忽然，他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我怎么这么记挂他？”思之不禁一怔。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隐居山林、鲜少玩伴的原因吧！
唐亮羽想着，小心翼翼地勾着包袱的前襟，又记起了他的那个“重大”的任务。
“叔叔叫我把这里面的东西送给江宁‘一啸冲天’苗琰，不知是什么意思呢？”
唐亮羽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年纪不算大，思想亦然单纯，只知道叔叔叫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望着手中的剑把，他不禁又笑了，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武功，学会的顶多也是一些庄稼把式，带上这么一把耀眼的银剑，真可谓是沽名钓誉了。
唐亮羽心想：虽然叔叔吩咐了我这件任务，让我不得不千里迢迢前去江宁，然而这一路游山玩水，倒也不虚此行。
他一边想一边走着。忽然后脑一痛，唐亮羽向后一摸，取下了一块油腻的骨头，唐亮羽向后一望，只见此处树木林立，树林中空荡幽静，没有半点人影。
唐亮羽不禁纳闷：这骨头哪来的？往后一抛，正欲走开，忽然听得背后有人一声“啊”！
他转过身，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叫花子，倒在地上，不住揉着头，朝他吼：“喂！你这小子，东西嘛，你不要也罢了，干嘛又拿它来打我！”一边拿起掉落在地的酒葫芦。
唐亮羽一时搞不清状况，愣了愣。
老叫花张开手心，只见上面放了骨头，正是刚才打中唐亮羽的那一块。唐亮羽失笑了，连忙扶起老叫花，道：“对不起，我可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在后面。”
老叫花虎着脸，“哼”了一声，大声道：“不行，这一下打得我头破血流，你非得赔偿我不可。”
唐亮羽道：“怎么？”他眼角一打量，心中道：“哪有头破血流这么严重，一块骨头打中而已。”
老叫花嚷着：“你别装糊涂，快赔我的头！”
唐亮羽一听，不禁“扑”的一声笑出来。
老叫花瞪眼道：“你笑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不好……”唐亮羽好奇，问：“什么不好？”
老叫花道：“你这小子不老实，做错事不认错。”
唐亮羽见他纠缠不清，不可理喻，不禁说道：“哎哟，您这么说可就不太对了。在下如何不老实？”
老叫花忽然呵呵大笑起来，笑得唐亮羽莫名其妙。
老叫花道：“小子，你真的认不出我么？”
唐亮羽又朝他细细打量，只见他头发灰白相间，两条眉毛皱成一团，眼睛里带着顽皮的笑意，鹤发童颜，神采飞扬，不禁叫出来：“曹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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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半个月。
十五天前的这一刻。唐亮羽正沿着桂林漓江而来，一边走一边想：传闻漓江风景如画，真是此言不虚。
正当他流连忘返之际，忽听一阵谩骂之声。
“臭叫花，滚开滚开，穷叫嚷什么？本大爷有肉喂狗没酒给叫花，快滚。”
唐亮羽心中不由一阵不快，暗道：“没想到在此美妙的仙境之中竟会有这么失德之人，真是大煞风景。”举目望去，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艘豪华的游船停在江边，叫骂声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只听一个犹似哭丧的声音说道：“哎哟老爷，求求你赏点酒喝……求求你……”话音未落，又有人喝道：“把他扔进江里去，烦人。”
那声音叫道：“不要啊，我可不识水，哟……”
“扑通”一声，江水荡开一圈碧波，那人在水中扑腾着，大叫：“救命、救命……”唐亮羽此时离他甚远，出手相救已是不及。一群人哈哈大笑。唐亮羽看得义愤填膺，眼见那人就快撑不住了，他不禁叫道：“岂有此理！”
那群人听见了，从船上下来，三两个凶狠的大汉朝他一看，喝道：“什么岂有此理，你这小子敢找事！”
唐亮羽不顾自己武功低微，大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三个大汉哈哈大笑，朝着他们身后那个穿着华丽的人望去，笑道：“什么王法？这位便是当朝大将军，他就是王法！”
唐亮羽怒极，拔剑出鞘，“刷”的一剑刺过去。
那三个大汉倒还有些本事，一个轻轻一闪，反手一掌打过去。唐亮羽急忙撤剑护身，那大汉掌心贴着剑身游上，一掌打在唐亮羽胸上。
那个大汉笑道：“哈哈，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就这么两三下三脚猫功夫，给我撤手。”
那大汉说完，一掌疾如闪电拍来。
唐亮羽躲不开去，只好闭目待死。
不料一掌未到，忽听那大汉“啊”的一声惨叫，倒了下去。其余两个大汉皆都变色。
一个身影飘然而来。几个人都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唐亮羽已是被那人劫走了去。
唐亮羽被那人挟在肋下飞奔，几乎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只觉得身子好像腾云驾雾般向前飞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将他放下，道：“这儿没人！”
唐亮羽只觉触处温软，原来是躺在一片嫩草地上。他站了起来。朝那人打量，不禁一呆，原来这人正是刚才摔下江的老叫花子，唐亮羽惊“噫”一声，道：“怎么是你？”
那老叫花子抖落身上的水珠，笑嘻嘻地说：“哈哈，你一定没想到是我吧！”
唐亮羽问道：“是你救了我？”
老叫花怫然道：“不是我是谁？哼哼，你这个小笨蛋，武功出奇的差，倒有一副侠义心肠，不畏强权。唔，不错，不错。”说到后来，点头微笑。
唐亮羽脸上一红，道：“嗯……在下这点微末的道行在前辈面前，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老叫花拉下脸，直跳脚道：“谁说我是前辈，我一点也不老，一点也不老……”
唐亮羽见他为老不尊，一副小孩心性，不由暗暗好笑，又为难地问：“那在下如何称呼？”
老叫花道：“我叫曹不周，你就叫我不周兄吧！”
“是，不周兄。”唐亮羽忍住笑叫了声，又耐不住好奇，问：“我看不周兄身手非同一般，为什么……”
曹不周神情甚是得意，道：“你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被那些人欺负吧！哈哈，连你也上当了，那是我故意的。我在船上没被抛下水之前就把他们的船挖了个‘通底洞’，等到他们船一开进深水处，就统统变大鱼了，哈哈……”
“为什么？”唐亮羽不解，心想：人能变鱼吗？
曹不周骂道：“真笨，这都不懂。全都泡在水里不就变鱼了吗？哼，这群人平常混蛋透顶，我老早就想整整他们了。”
唐亮羽道：“那依你的武功，怎么不直接揍他们一顿？这种做法，未免太过……”
“那多不好玩。”曹不周一瞪眼，又道：“本来见你资质还不错，打算教你几招防身，不过眼下我要看好戏去了，没时间，改天吧！”他絮叨着，快步离去。
唐亮羽见着这么一个怪人，真是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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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不会再遇上这个怪人，谁知今天又碰上了。
曹不周见他认出了自己，大为高兴，道：“幸好你的记性还不差，要不就呆透了。”
唐亮羽道：“前……不周兄，你怎么也会到这来？刚才我可是无心的，你别生气。”
曹不周摇摇头道：“这是我跟你闹着玩的，谁生气来着。小兄弟，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唐亮羽莫名其妙问：“找我干什么？”
“我那天不是说了要教你几招防身吗？难道我说话都是放屁么？”曹不周道。
“可是……可是我怎么可以学你的武功呢？”唐亮羽说道，不过倒也很佩服他的身手。
曹不周突然大叫起来：“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唐亮羽愣了愣，道：“此话怎讲？”
“要不，你怎么不肯学我的武功？我是见你一副侠义心肠，长得又有几分像我，不想一身武功失传，想教给你，谁知你却……”说到后来竟像小孩儿般哭起来。
唐亮羽虽见他疯疯癫癫，语无伦次，但听他说得诚恳，亦是不禁感激，便道：“我绝无此心，不周兄，你别误会。只不过、只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我怕担不起你的厚爱。”
曹不周笑道：“我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哎，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这样我传你武功不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吗？”
唐亮羽睁大双眼睛，眼见他六十开外，几乎可以当自己爷爷了，可是还提出如此荒谬的想法，思之不由莞尔。
曹不周见他微笑不语，心中不由一阵气苦，尖声道：“你嫌弃我是不是？你定是看我太老了……哇……”泪水不禁打转。
唐亮羽一生从未交识什么朋友，与这人虽只见过一两次面，却颇具好感，心想此人虽然胡闹，但也不失为一个至诚的人。当下一揖到地，口中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曹不周大喜，道：“好兄弟，免礼免礼。哈，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个好兄弟来传授武功了。”
两人越谈越投机。曹不周忽问：“刚才那小子是谁？”
唐亮羽一怔，随即会意，道：“哦！那位公子名叫庄凌……其实也无深交，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口中说着，心里不禁浮起一阵失望。他问：“不周兄，你怎么会知道他？”
曹不周鼻梁一翘，道：“嗨！早在你们刚来之际，我就躲在庙里了，有什么能瞒过我曹不周呢？”
唐亮羽吃了一惊，叹道：“你真是好本事啊！”
曹不周得意地笑了笑，压低嗓门说道：“好兄弟，你有没有觉得你那位公子朋友怪里怪气的！”
唐亮羽一怔，点点头道：“是有一点，只不过我也说不出来是怪在什么地方？”
曹不周江湖阅历丰富，不用看，光听声音便知庄凌是女儿身。但他听唐亮羽这么一说，不禁好笑，心道：“我这好兄弟当真糊涂得紧。”他也不拆穿，反正他天性好玩，爱看“好戏”。
曹不周问：“好兄弟，你要去哪里？”
唐亮羽道：“去找江宁‘一啸冲天’苗琰！”
曹不周好奇地道：“你找他干什么？”
唐亮羽一迟疑，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奉家叔之命，送东西去给他。”
曹不周虽然好管闲事，但也懂得人人有隐私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于是笑笑道：“此去江宁山长水远，兄长我可不奉陪，但你这小子武功差劲却和我一样爱管闲事，没功夫防身怎么行，来吧，教你几招，看好……”话音未落，身形轻灵翩然飞起，脚踏五行八卦，真是时如清风拂柳，时如浩水流波，身似行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别看他年纪大，但灵活之际却比年轻人轻捷三分，唐亮羽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一会儿，曹不周停下来，将练功的口诀要点对他指点一番，一边笑道：“教你舞刀弄剑，我可没耐心，教你一套保命轻功倒还可以。你记住四个字：遇难快逃。怎样？你记住了吗？”
唐亮羽武功不怎么样，但记心极好，几遍就记住了。他反复练习，居然也有模有样。曹不周不禁赞道：“你可真是个练武奇材!”
过了一阵，唐亮羽已经可以勉强过关，这时曹不周再传他一套吐纳功夫，叮嘱他多加练习，便告辞而去。
唐亮羽疑幻疑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他怎么会知道，他遇上的，正是江湖上有名的“无踪神侠”曹不周。此人生性怪异，轻功却是天下无双，因此武林中几乎人人皆知。他那日戏弄恶人，刚巧碰上唐亮羽，十分喜欢他的风骨，一路跟踪，更发现他品性良好，因此才想将一身武功传授给他。
而唐亮羽，浑然不知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轻功“凌空虚度”正在自己脚下逐步练成，心里还迷迷糊糊，一片茫然。
不知为什么，庄凌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了，那天真的笑容，那清秀的面容，那悦耳的声音，牢牢记在他的脑子里，怎么也挥舍不去。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