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并不需要王。”元鸿尊说。
气氛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沉寂了下来。
“你听话一点。”越云慢声安抚他:“你练功太急,损耗过重。要是再不想办法控制,你就会成为昌国最年轻的逝王。玉妃娘娘在天之灵,不会希望你这么早就去陪她的。”
“我练功过急,是为了她。当时我想着,只要我当了王,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但是我好不容易当上了王,她却抛下我,死了。”元鸿尊一字一句地说:“越云,我被命运给欺压的够了,不想再挣扎了。”
越云想起那些荒僻院落里的黑夜,那些欺负,嘲讽,羞辱,还有元鸿尊吐出的鲜血。玉妃是番邦进贡的奴隶,虽然死后被追封为妃,生前仍然地位低下,饱受歧视。她生得漂亮,发色如漆,肤白如雪,更惹得后宫嫉妒非议。他作为元鸿尊的陪侍,从小陪着元鸿尊长大,那些风霜刀剑,都经受过来,成为心中酸楚的烙印。
元鸿尊的父王因为内功反噬而死,死时才不过三十六岁。他一死,宫里太后当政,玉妃和元鸿尊的日子便更加难过起来。玉妃拼着命给元鸿尊从太子那里偷来了赤炎功,希望元鸿尊能成为新一代的王。元鸿尊成功了,她却因为风湿导致的心疾,在八个月前病发身亡。
说来也真是嘲讽,元氏一族,每一代王都修炼赤炎功,每一代王都因为内功反噬而死。短短百来年,昌国竟然更替了五代君王。元鸿尊今年才二十四岁,但玉妃死后,他的情况急剧恶化,越云真的担心,他会成为元族因为内功而死的最年轻的王。
听他这样说话,越云心里一下子都凉透了。
一个人要是失去了寄托,生出了离开这世界的念头,那不是药能救得了的。
“你还记不记得那姑娘问过你什么?”越云强行压下内心的动荡,“你回答她‘铸剑为犁’。你还有作为君王的愿望不是吗?”
“我做君王,不是因为我心怀大志。”元鸿尊站起身来,看着越云说:“我也并不是心怀大志的人。其实我更想做一个闲人,每日里睡觉喝茶,看看云起云落。我是不得不当了这个君王,承受着烈火焚心的痛苦。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再值得了,我也不想再背负什么了。”
越云跟着站了起来。他急声道:“难道你已经不想再守护什么了吗?你若是死了,既无子嗣又无妻室,太后也已经死了,元氏一定会内乱。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
元鸿尊望着他,慢慢道;
“你不认为,现在我攻打魏国,会死更多人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再说元氏的人,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统一乃是趋势!再说,北方缺地,我们想要更好的活着,不得不得到更多土地啊!”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元鸿尊垂着眼睛:“统一,必须要以死亡为代价吗?”
越云说不出话来,坐倒回凳子上。他轻声说:“不可能的。”
“我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元鸿尊叹气。他说:“我希望能铸剑为犁,但是,我不想以尸横遍野作为代价。我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的罪恶与鲜血,我累了,越云。”
“你太任性了。”越云说着,眼圈慢慢地红了:“你太任性了。你让我怎么办?”
“你要是想当王,就杀光那些人。你要是想走,就带走所有宝藏。”元鸿尊说:“你是我的兄弟,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海清河晏,你我二人举杯共饮,展望天下。”越云说。说到这里他变得恼怒了起来,真想一拳锤在元鸿尊脸上。元鸿尊这个人又任性,又偏激,确实根本不是个当王的材料。这一路走来,他不知道替他操了多少心,结果元鸿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想扔下他,不活了!
他腾地站起来,粗鲁地抓起盛着白果的碟子,走到元鸿尊面前,将白果塞到了他鼻子底下。元鸿尊莫名其妙地抬起眼皮来看着他。这个时候他倒是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看上去无辜又茫然。
“吃下去。”越云恨声道:“你看中的人给你的药,毒死你也不算你死得冤枉。要是你没死,就别辜负人家以德报怨,慷慨赠药的心意。”
“没死又怎么样?”元鸿尊道。
“没死就去找她!就像你说的,你欠她的!”越云怒道:“无论打架也好,谈情说爱也好,哪怕你把王位让给她当,只要你高兴就完了!”
“不谈情说爱。”他拿起白果,顿了顿说:“跟她打架,很有意思。她能接下我的攻击,这很难得。”
越云翻了个白眼。他不想多说什么了,没见过喜欢一个人,却光想跟人家打架的。他怀疑元鸿尊根本没开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那你还想跟她打架吗?”越云拿出最后的一点耐心,询问道。
元鸿尊的眼睛,在他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亮了起来。
“想。”他勾起一边嘴角,笑道。
越云在心底长舒一口气。这个在某些方面还像个孩子似的王,终于被他找到了拴在世间的方法。
“那吃了它。我们会再找到她的,想必那个时候,她应该会变得很强了吧。”越云笑道。
“我知道她在哪里。”元鸿尊把白果含在了嘴里。
果子触到舌尖,就化成一股冰凉的水淌了下去。凉意浸润枯灼的五脏六腑,像一股冰泉渗透了他的血脉。在短短的须臾间,他便感觉自己被置于冰天雪地中。始终炙烤着他的火焰被压制下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漫起了一层冰霜。
越云看着他,发现他的睫毛,眉毛都结出了清浅的霜花。
“怎么样?”越云急问,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元鸿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掌。那层冰霜很快便在他的体温下蒸发无踪,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的脏腑没有那么疼痛与干涸了,他望向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