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问贤的离场与出场,陆时照都瞧在眼里,虽然面上波澜不惊。
她向来穿最端庄英气的颜色,许是为了配那披肩,今日穿的,却是藕色。巾帼女儿偶露娇羞,她眉目间的那一种风情,纵使驰骋欢场如他,也不曾见过,乍见之下,他不由一愣,身旁佳人心思玲珑,见他微滞,便轻摇他臂膀作嗔笑状,他立马便反应过来,收眼之前,还来及看她,在灯火通明中,眼波流转暗淡于无。
不知怎的,心里立时揪了一下。
或为掩饰,他笑着递了一杯果酒给身边人,那粉色的芬芳,恰如粉色的裙裾,无不是他一贯爱的女儿情态。
面上虽喜,心里无端端地却不悦起来,倒也奇怪。
但这不悦转瞬即逝,恰如小虫叮过,不过一眨眼,便被抛在脑后。
欢场厮混多年,红粉无数,可放眼全城,真正在今日有资格与他共舞的,也仅有侯问贤一人,他心知肚明。可恣意如他,向来不愿拘于云泥,行事洒脱只因“随心”二字。
因此,当唐双霜问及陆家一年一办的圣诞宴时,他便极爽快地邀请了她。
他平日虽无状,可陆家向来不下侯家的面子,而今破例,他也不知为何。
侯问贤再度入场时,他们恰好跳完一支舞,佳人正附耳说着什么,呢喃耳语,气息拂在耳间,芬芳四溢。
她从黯淡中走入,一张恬静婉约的鹅蛋脸逐渐现于光芒之下,许是吹了风,面色有些凄白,酒后两颊的红晕则显得越发显目,莞尔间,红唇贝齿,说不尽的明**人。
“那是哪一位?”有人低语,恰入了他的耳。
他始发现,与侯问贤谈笑的人,他竟从未见过。
谦谦如润,谈笑从容,虽不如众富贵风流,但他一身戎装,竟也独有一股子气派潇洒。
“瞧这气度,又是哪一家的公子,竟没见过。”
“管他哪家公子,能与侯四站一起的,便不是常人。”
“方才与徐家老三一起来的,一会寻他问问。”
陆时照一个眼风,随从小厉得了令,立时便钻入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去寻那徐三公子了。
有别于陆时照,与陶玙跳舞是一件很轻松闲适的事,他个子虽高,却有意放低了手腕与姿态,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也并不在她面前掩饰他的刻意迁就。一句暖语,一个微笑,皆是带了几分微妙的示好意味。
和陆时照周旋的久了,侯问贤乍见他这一番情真意切,心里倒也有几分感动,心里微动,连带手上动作也顿了一顿。
“这会跳起舞来,竟比方才还冷一些。”
都是顶聪明的人,他一听,立马心领神会,会心一笑中,复解下外套披与她肩,两人微笑对视,全然不顾身后的众目睽睽。
比较好的是,他是一个极擅察言观色的人,很多事你不必点破,他也会轻易领会。
就比如他们一曲舞罢,侯问贤微微侧目,便见了大嫂立在人群之前,面色有异,嘴唇略动,似有话含在嘴里,将吐未吐。
她看见,他当然也看见了。
面色如常为她一拢衣襟,道:“舞池风大,你还是去火边烤一下罢。”
他这般贴心,她也很领他的情,顺了话道:“方才多饮了几杯,确有些乏。”
他于是随她走入人群,将她交到家人身边。
恰逢刘敏章身边聚了不少的好事者,见他面生,皆满带好奇地打量他,一路走来,他自磊落如常,面带微笑将众人一一扫过。
即便背了身,侯问贤仍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凌冽的眼锋,如芒在背。
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他。
“时间不早,你大哥的车已在外面侯了多时,该回去了。”大嫂的话说的言简意赅,但聪敏如她,一点即通。
今日大哥,想必,很不高兴罢。
她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笑道:“走吧,我也有些累了呢。”
“怎么走了?”出到门厅,闻讯而来的陆晴舫满面堆笑,带了陆景倪前来挽留。
不知是否气极,刘敏章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一张脸板得紧紧,连头也不屑回。
见状,陆晴舫心里暗道大事不好,一个眼神扫过,乖巧的陆景倪立马拉住了侯问贤,“四姐姐,待吃过哥哥的蛋糕再走嘛。”
一口软语甜甜糯糯,倒叫侯问贤心软了几分,不好拒绝。
“景倪。”不知何时,刘敏章回了头,面色虽稍霁,却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陆晴舫见了刘敏章这个表情,顿时感到一阵心凉,一双手本想去拉侯问贤,却停在了半空,进退不得。
她正分神的当儿,便听见刘敏章的吐字如冰。
“不过是块蛋糕,哪里吃不到。这些年里,想与我们侯家攀亲的人,真论起来,只怕你们这整个大厅都装不下,也不知他陆时照哪里来的自信,张狂如此,他的这块蛋糕,我们侯家,也未必肯吃!”
说着,极快间将陆景倪的手拂落,拉着侯问贤便往门外去。
行不几步,又回了头,对着无措的陆家人继续说道:“对了,我们侯公馆方从香港请了极有名的甜点师傅,景倪你若是想吃,便教你哥哥递了拜帖来吧,不过——”她莞尔一笑,复道:“接不接帖,可另说。”
这样的刘敏章,即便熟悉如侯问贤,也是许久不见了。
怔忪中,她仿佛又见了昔年那个言谈恣意,动辄随心的高门闺秀。
还未及她回味,门廊外的冷冽寒风便呼啸奔至,冻的她一个激灵,一个喷嚏还未打出,肩上已多了一方披肩,温暖也随之即至。
刘敏章又恢复了平素里温和可亲的模样,“走吧,冻着了可不好。
临上车时,她回望身后灯火通明,即便隔着遥遥距离,也可闻其间的觥筹错影,她微微摇头,接过刘敏章的搀扶。
这难熬的夜,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