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少爷回来啦,厨房备了些点心,即刻便奉来。”清芯书寓里静静悄悄,伴随着来人,女佣从厨里急奔而出,一面走着一面招呼,双手不安地在衣摆搅弄。
女主人拎着一个小巧别致的手包,许是镶了不少翠华,叮叮作响,暗中也熠熠生出些光,女佣一贯喜欢这稀奇玩意儿,只是平素在厨房忙着,不经常见得,此刻见了心下一喜,连原有的一丝不安也忘了,在衣角把手急匆匆一抹,伸手道:“姑娘,小的替您放着。”
话音刚落,眼前一黯,夹着些许风声,猛然有黑影飞至,眼睛便钻心地疼。
她“哎哟”一声,立马捂了眼睛跌坐在地。
“不长眼的,你是什么下作东西自己不清楚?也敢来想我的!”唐双霜将手包猛然掷出,见了她的痛苦神色心里更是来劲,小嘴微张,便开骂起来。
而后者痛的发昏,心虚得紧也不敢辩驳,坐在地上不敢言语。
唐双霜本是梨园里摸爬滚打惯了,此刻拉开阵仗骂起人来便是源源不绝,什么脏的野的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
陆时照走在后面,听得这一番谩骂心里也是不悦,但他心知肚明,此刻也不好阻止,只顺势靠在门厅的花架上,全作壁上观。
骂了许有好几分钟,见女佣瑟瑟发抖并不还嘴,唐双霜也觉无趣,但心里一团火还未出尽,便抬起腿来要往女佣身上招呼。
陆时照平日玩世不恭,但从小在大家族浸染,见惯了姨娘些撒气的把戏,一惯反感,心里不悦更甚,一只手本在花架上搁着,便顺势在架上磕了几下。
声虽极微,但两人站得近,一声一声都入了唐双霜的耳。
唐双霜闻言一愣,心中清明几分,这是在做什么?她一惯楚楚风姿,现下竟如此失态。
女佣经这一场无妄之灾早不知所措,呆坐在二人面前,“还不走?”她闻声抬头,陆时照直直盯了她,面上虽仍是平素似笑非笑的模样,可眼里明明蕴了满满的怒气,眼见便要发了,她心里一颤,忙从地上爬起,眼虽伤着,脚却利落,几步并一步钻入角落。
唐双霜向来机敏,脑中略一思索,还未等陆时照开口,一串泪珠便直直坠了下来。
“方才不还气势汹汹的,这会怎么又哭了?”陆时照向来见不得女人哭,她这一哭,倒把他的怒气浇灭了大半。
“难道我不该哭吗?”她哽咽回道。
陆时照从花架旁立起,将她揽入怀中,“莫哭莫哭,我知道你难过什么,放心,从明儿起,我便将乐游园包下来,将这城里大半的闻人都请来,独独听你一个人的戏,连摆三日,如何?”
唐双霜抹着泪珠,喃喃道:“你是知道的,我为着今晚做了多少准备。”
见她并不满意,陆时照略一思索,笑道:“这样,以后你也别去乐游园唱戏了,我在那片儿给你开个园子,只登你一个人的戏,你乐意便去唱上一唱,不乐意嘛,便是一整年不开嗓也是无妨。”
“我不要。”唐双霜将他搭在肩上的手轻轻一拂,“若是这样,别人只道我怕了她姓侯的,被她逼着出了园子。”见他不吭声,她复道,“今晚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压轴的信儿早半个月便传出去了,要这么轻易放过她,我姓唐的脸面往哪里搁?”
“那你说,要如何?”陆时照回道。
“我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该如何,还不是要问你”。
“那,过几日我敲锣打鼓将你接入府中,大大扫了她姓侯的面子,如何?”
闻言,唐双霜心下一喜,正欲拉开阵仗跟他讨价还价一番,却不想,转过身对上陆时照一双冰冷的眸子。
唐双霜心道不好,一双手欲去挽他,却被他轻轻别过。
“双霜,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陆时照的声音跟他的面色一般冷,她前一秒还余怒未消,听他如此一说,整个人便像落入了冰窖,什么怒也没了,只含了一眶泪,再不敢接话。
陆时照自顾说道:“记得我们刚刚认识那会儿,你方登台不久,在园子也没什么名气。有一日我特意推了饭局去瞧你,丫头说你身子不便在家休息,我也没放心上,转了念便想去后台瞧瞧侯见情新捧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不想虞净芝没见着,却远远瞧了你蹲在戏服堆里抹眼泪,我自然纳闷,问了旁人才知道,原是你被同门排挤,剪了戏服登不了台。”
陆时照一面走一面说着,她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客厅没开灯,他也完全没有开灯的意思,将手里的外套一扔,便立在沙发一侧,四下里黑黢黢的,仅厨房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照亮了厅里一角,她死死地盯了那一点光芒,脑子里木然一片。
“那时我自然是不能忍的,打定主意为你出头,可转念一想,你若是需要我,自然会告诉我,你让丫头骗我,就表明你想自己处理这样的事,不管动机是你对于同门的情谊还是那时生性的怯懦,既然你这样做了,我便得尊重你,顺应你。”
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那时你小小一个蹲在偌大的戏服堆里,脸上抹了浓浓的妆,泪眼一掉,泪珠便在白底上冲出两条黑溪,可爱得紧。”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
唐双霜忽然油生出一股害怕,忙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我便不可爱了?”
“现在?”陆时照轻轻念到,像在回应她,也像在问自己。
他不说话的时侯,四下皆静,只能听见厨房里飘出的一点声响。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家里的佣人平日也爱听点曲,便是在厨房里,也要摆上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放一点咿咿呀呀的声音,跟着哼几句。方才受了她的骂,佣人倒不敢出声,只模模糊糊地听见收音机里的沸反盈天,饶是如何热闹的一番曲,遥遥传来,也只剩一阵言不由衷的荒凉。她忽然想起小时在师父门里学艺,做错了事被罚在角落里站着,远远听师兄师姐唱着大戏,心里一阵紧一阵的难过。现下虽没人罚她的站,她心里的难过却比以前更甚,一阵一阵,排山倒海而来。
“现在你更美了,举足得仪,风姿翩然,却——”
“陆时照。”不等他说完,她慌忙打断他,“我,我这会有些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她话来的匆忙,一字一句,带着她的举足无措。
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对于她的反应,陆时照并不惊讶,只微微一笑,从沙发上拿起外套。
“也是,你好好休息,得闲便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