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日子过的总觉得快一些。
当大雪来临时,侯问贤已经能坐在寒风呼啸的医院里写病历了。
医院照顾她,不分给太多的病人,也不令她十分辛苦,连手术也被科室里其他医生瓜分殆尽,她每周至多能做一台。每每在家里申诉,遭遇的总是大哥的一笑置之与大嫂的苦口婆心,连一向偏帮她的三哥,也会避重就轻地顾左右而言他。
实在无奈,她也只能苦笑接受。
冬日风大,刮得办公室里四下飘零,其他医生怕冷,见她钟意如此,也不便关窗,只讲办公桌挪了又挪,独她一人坐在窗前,写字间隙,略略抬头便可见绵绵天色,也算畅快。她也不客气,见左右无人,便将近日里收到的花花草草摆满窗台,劲风掠过,花叶轻摆,也独有一份萧瑟意境。
今日需写的病历依旧不多,她细细写来,也不过花了一个小时。扭上笔盖时,鼻尖忽传至一阵梅香,便听到小婉婷的声音。
“当当当,侯医生,今日送来的是一盆——仙人掌!!”她猛然从身后拿出一笑盆仙人掌,动作极快,直让侯问贤以为那仙人掌要戳到她面上来。
她一笑,从小婉婷手上接过,细细打量起来,那仙人掌虽是极普通的模样,但枝干均匀,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那小小的掌叶间夹了薄薄的一张纸,折作小小一方,她打开来,迎面便见了一行清峻的钢笔字。
“仙人掌本极普通,但它别名火掌,有火焰之意,尚能在凛凛冬日寄卿一分暖意。”
侯问贤微微一笑,将纸折好,放入一旁的抽屉里。
信上虽未署名,但她已猜到是谁送的,不大不小的字如行云流水一般跃然纸上,清瘦隽永,直让人想起那清新浚然的男子。
“你虽不说,我们也知道是谁送的啦!必是那位陶先生!”小婉婷性格爽朗,并未顾及科室里人多嘴杂,一语道破。
“那位陶先生人生的好不说,心思也好,自他出院以后,每隔几日便送来一小盆花,样样不同,单就这份心思,也不知比旁人强了多少。”本不觉如何,被她这么一说,倒弄得侯问贤有些羞赧,匆忙中抓过一份病历,忙道:“这病历有些问题,你快帮我看看。”
小婉婷老道一笑,“得了吧,你侯大医生的病历哪里需得我指正,倒是他写与你的那些小信,我倒愿意帮你看看。”
“婉婷,楼下周护士叫你,还不快去,”
正值她烦恼之际,科室里另一名女医生李谅过来,解了她的围。
“哎呀真不是时侯。”小婉婷一路叨叨着出去了。
侯问贤向李谅投过一个感激眼神,双方笑过,便复归其位。
将医院诸事理妥,到家时,已是夜间。
“小妹今日来的好,方才开饭,快来快来。”还在门厅,隔了长长的走廊,便听到大嫂招呼的声音。
今日病人多,她累了一天,倒有些又饿又疲,顾不及上楼梳洗更衣,便径自往了饭厅里去。
肚里空空,此刻灯火通明,食物的香气蒸腾,倒熏得人有些亦真亦幻的错觉。
侯家人虽不少,但各忙各的,平素里在家里吃饭的,也多半只有大嫂一人。今日却有些不同,偌大的长桌旁,还坐了一人,见她进来,便侧了头用笑脸相迎,一面说道:“瞧这样子,必然是饿狠了,快,坐到我身边来。”
樱口瑶鼻,便是陆晴舫无虞。
侯问贤微微一笑,唤道:“晴舫姐。”,便依言坐到她身旁。
早有佣人送上碗筷,她也不耽搁,当下便吃了起来。
见状,刘敏章忙递上餐巾,道:“慢些吃,必是没吃午饭,吃急了不好。”
侯问贤接过陆晴舫递来的果汁,轻饮一口,道:“午饭是吃了的,正巧送来个被车撞了的病人,便没吃几口。”
陆晴舫轻轻一笑,“这病人也真会挑时侯,专挑医生休息的时间来捣乱。”
这话说的不妥,侯问贤听在耳中也有些不悦,但她素来知道陆晴舫的性子,当下也是微微一敛,岔开话来。
“晴舫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裴裴不用你照顾么?”
陆晴舫一面替她布菜,一面道:“裴裴有她舅舅管着,我嘛,自然要替她来看看舅妈啦。”
这玩笑开的不是第一次,可此刻听来,却十分刺耳。
自那日之后,侯问贤再没有碰上过陆时照,他似乎也生了气,医院、家里再不登门,甚至平素两人常去的茶寮饭馆也不再去了。
侯问贤听着她的笑语阑珊,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里的筷子却不知不觉缓了下来。
陆晴舫察觉出来,并不显得吃惊,嫣然一笑,道:“要说把裴裴交给她舅舅,我也不放心,你也知道,时照他呀,样样都好,就是那贪玩胡闹的糊涂脾气烦人,一倔起来,只怕与裴裴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若是他什么时侯开罪了你,也别同他这小孩儿性计较,直接来告诉我,我有法子治他。”
她话里有话,侯问贤听在耳中,却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没有接话。
刘敏章忙道:“哪里便是你说的那样,我瞧时照,样样都好,那正经起来,比我们家老三还要靠谱几分。”
陆晴舫闻之欣然,“你瞧时照好,我倒喜欢问贤,她这独立自主的性子,全城的姑娘里,也没有几个。”
“对了,”她像是猛然间想起,“差点给忘了,我店里新入了一块皮毛料子,我瞧着好,便想着做好了送问贤,问贤你看看,可还喜欢?”说着,她带来的家人便捧出一个礼盒,直送到桌边来,由她打开,牵出一件银色的貂毛披肩。
碍于面子,侯问贤敷衍着看了一眼。灯色流转,那银色的皮毛也似有了灵性,静约生光。
虽是好料,但她向来不喜皮货,总觉得那温热的料子做的再好,披挂身上,也不免隐隐有些血腥。
她略略一想,话便要出口。
“果然是块好料!”不想被大嫂打断,她一面称赞,一面转头对她使了个眼风。
“我见过的皮货也不在少数,可这毛色,水光透亮,也真是少见。”为满足客人,刘敏章又赞道。
陆晴舫见她如此,便将早预备的说辞一一吐出。
“这料子先不说,单是这剪裁设计,都是花了高价从法国请了师傅来做的,不是我夸,这样式的披肩,全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件。”
“既然这般贵重,晴舫姐留了自己用吧。”侯问贤说道。
陆晴舫并不知道她不喜皮货此节,以为她客气推辞,便笑道:“瞧你说的,任凭什么稀罕东西,在我们陆侯两家里,也谈不上‘贵重’二字,再者说了,它便再是稀罕,也不及问贤你对我们陆家的‘贵重’。”
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侯问贤微微一愣,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推脱。
倒是刘敏章聪明,她哈哈一笑,道:“晴舫,快叫人收了吧,这好料子在饭厅里熏一熏,岂不糟蹋。”
陆晴舫一笑,便将衣服交了给下人。
“问贤,今年比往年还冷一些,圣诞宴你便穿了这披肩来,既保暖,又好看。”
侯问贤口中道着谢,心里却一阵恍惚。
圣诞宴,陆时照的生日,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