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止语一直都明白的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上贵为真龙天子,自然是可以随意所欲、为所欲为的。
但同样还有句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算身为皇上,总还有些不可为之事。比如说祖宗家法,又比如说民心所向。
眼下虽然还不至于到了左右民意如何的地步,可对于朝中百官来说,一样是不小的冲击。其中,又以作为薛皇后娘家的勇成伯府,为最甚。
不为其它,只因为皇上竟然越过众人,半点风声不漏的,直接册封邱庄为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在称呼上虽然只比贵妃多了一个字,却位同副后,历朝历代,除非后位悬空,又或者是皇后有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否则轻易不会册立皇贵妃。
更何况,邱庄前一刻还不过身在从五品嫔位,没有利国利民之大功,亦没有亲族兄弟之荫蔽。
在废惠郡王谋反时,齐平侯府作为妻族,可也没少跟着在后面出力。眼下虽然还没被皇上清算,但也不过是秋后蚂蚱。
前朝后宫一向是紧密相连,就这样一个身份背景的后宫嫔妃,不说被打入冷宫,就已经是皇上仁慈了,眼下竟然被册封为了邱皇贵妃?
莫说是东宫一脉了,就是其他人也无法苟同。
薛止语在头疼之余,也是越发看不明白皇上此举的意义何在了。难道说,这是在冷落多年之后,才重燃了“真爱”的火炎?
真爱都表示不想掺和进这事儿里,好不好?
同样的,这一次坤安宫的宫门,关得更紧了。
就连薛老夫人在勇成伯的示意下,亲自递了牌子,也没能得到薛皇后接见,最后转了一个弯,只能找薛止语先探探口风。
“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
薛老夫人一见到薛止语便要跪拜,旁边陪她一块儿入宫的黄氏亦是同样动作。
“娘亲、三嫂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薛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等闲不会进宫一趟,这还是薛止语在成为太子妃后,第一次与自家娘亲在宫中见面,也是薛止语第一次意识到,以她如今的身份,即便是亲生母亲,都一样需要向她行礼。
未等薛老夫人跪下,薛止语已经先一步迎了下来,双手撑住了薛老夫人小臂,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将她扶了起来。
“身为人女,却不能向娘亲叩头请安,本就已是女儿的不是,怎好再叫娘亲跪拜于我,娘亲这样做,岂不是成心在戳女儿的心窝子嘛。”
薛老夫人轻拍了拍薛止语的手背,“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娘娘,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再是成了娘娘,可女儿也是娘亲的团宝不是?”
拉着薛老夫人撒了一个娇,薛止语又侧过头去招呼黄氏一同上前。
因着此次江南水患,本就擅长这方面的薛满禹受到重用,不仅被调回了京城,还直接连升三级,只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初薛满禹虽然是作为协理,与沈子谟一道南下,但皇上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而关心太子的安危,可无意要把底下负责办事的官员也给一道的急召回来。是故,这会儿薛满禹人还在岏州附近停留。
也因着薛满禹的启复,黄氏在京中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可到底薛满禹还未能平安归来,所以黄氏面上就算带着笑,也不免有些勉强。
“多谢娘娘。”
薛止语没再多说什么,回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便拉着薛老夫人一同坐下。
这一次,薛老夫人没再推让什么。
好生打量了她一番,薛老夫人笑道:“娘娘的气色,看上去倒是不错。”
“女儿在宫中吃得好、住得好,气色自然也就是好的。娘亲无需担忧女儿,女儿自会照顾着自己。”
见薛老夫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薛止语又拦了一句,道:“就算女儿真不会照顾自己,不是还有表哥在嘛。娘亲,您便是不放心女儿,难道还能不放心表哥不成?”
那可是太子殿下,薛老夫人就算心里真不放心,也不敢说出来啊。
“又胡言了。”
薛老夫人埋怨的看了薛止语一眼。
“太子殿下文韬武略,自然最是让人放心不过的了。只不过你怎么还是称呼太子殿下为‘表哥’,可是该要改口了才对。”
不过见自家女儿就算到了现在,还能如此自然的把太子殿下拉出来做挡箭牌,言语间的亲近感,更是骗不了人的。这让薛老夫人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对于勇成伯府未来的荣辱如何,在薛老夫人的心中,还真是比不上自己儿女的幸福重要。
尤其是远香近臭,想想当初因为自己夫君的谋划,让她不自觉间与自己的小女儿疏远良多。还是直到薛止语出嫁,那一直以来被薛老夫人强制压在心底里的遗憾之感,才越发鲜明。
女人这一生,只有在做姑娘的时候才是最自由的,便是如今薛老夫人想要弥补弥补自己的女儿,却都不知道该要如何下手。
甚至于,反倒因为想得太多,而束手束脚了起来,难得能够见到薛止语一面,薛老夫人竟是有些词穷之感。
“娘亲放心,这要是在外人面前,女儿自然省得要称呼‘殿下’,但是私底下,表哥他再是成了太子,那也是女儿的表哥不是?”
薛老夫人心中着急,怕女儿再是这样无法无天下去,总有吃亏的时候。
作为一个过来人,薛老夫人在她所认识,或者说是知道的一众夫人之中,不管对方比她年长还是年幼,她都已经可以说是算得上顶幸福的。
虽然伯府的后院里也有几个姬妾,却没有什么庶子庶女的出来碍眼,膝下儿女各自成才,夫君也对她敬重有加,可以说,薛老夫人再没有什么可觉得不满意的了。
但同样,她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知道等闲变却故人心的道理。
如今自家的傻女儿这样一门心思的扎进去,少年夫妻浓情蜜意的时候倒还好说,可万一等到日后,在走上那个更高的尊位之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可要如何受得住呢。
思及此,薛老夫人将原本要说的话题先放到一边,转而道:“娘娘如今在宫中可还觉得适应,不如多叫几个人伺候着,无事之时倒也可以说说话,逗趣解闷。”
“娘亲想到哪里去了,女儿身为太子妃,这身边怎么会短了人伺候着。”
话音落地,薛止语才算是明白过来薛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原因无他,当初薛皇后想要往沈子谟身边塞人,都能够叫薛止语孕吐不已,以她一贯的思路,又哪里会想到连自己的亲娘都是一个意思。
当下面上的笑容就是淡了一些,抽出手,薛止语赌气似的背过身去。
“娘亲这话可是何意?还是说,府里已经挑好了要进来给女儿逗趣的人,迫不及待要送进来了不成?”
薛老夫人又是着恼薛止语不懂她的一片苦心,又是被这副小女儿作态给弄得哭笑不得。
“为娘哪里是想要送人进来给你添堵,只不过……”
话音一顿,想想女儿自小的性子,薛老夫人不由得又是放软了口气,推心置腹道:“这种事情,你总也是要习惯的。与其将来被动,还不如先提上来几个好拿捏的,哪怕未来有了那等出身显贵的人进来,你也能有个帮手不是?再者说了,像这种人,将来要打要杀,还不全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道理归道理,可薛止语又不是个讲理的人。
“娘亲这话说得可就不是了,这人要真是提了上来,随便赏个位分,将来再是要打要杀,那可就不是女儿还能做得了主的了。”
虽说是妾通买卖,但一般人家里都还要有良家子与贱籍作为区别,就更别提是宫中的女眷了,薛止语活了这么大,可都还没听说做了皇后以后,就能不问缘由得便打死下等妃嫔呢。
心知娘亲的本意是为了自己好,所以薛止语也就把她的不痛快直接摆在了明面上,真要是起了间隙的话,薛止语才不会让旁人察觉到她的心思。
“娘娘,范嬷嬷求见。”
抬头看一眼潆洄,薛止语点点头,“叫她去隔壁等着,本宫稍后就来。”
“娘亲,三嫂,我这边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二人在此稍坐片刻。”
薛老夫人与黄氏自是起身恭送。
保持着面上的微笑转去隔壁,屋中哪里看得见什么饭馍馍粥馍馍,惟有先一步等在这里的潆洄,上前禀道:“娘娘,刚刚废惠郡王妃着人送礼恭贺邱皇贵妃,如果我们的人没有看错,那份贺礼里面应是夹带了砒霜。”
“什么?”饶是薛止语也不得不吃惊了,“那些侍卫是做什么吃的,怎么连砒霜这种东西都能夹带进来?”
“奴婢不知,或许是夹带在了废惠郡王的遗物中带进来的?”
死的人是皇上亲子,不管之前是什么罪过,死后还是要有份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