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顺利。
原本皇上的年纪,比之几代先皇来说,就已然算得上是难得的高寿。再加上,在最近这一年来的时间里,皇上的身体情况一直不大好,最后更是缠绵病榻。所以国丧一事,众人也算是早有了预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甚至在听到丧钟响起的那一刻,不少人心中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上行下效,在国君病重之时,举国各地,尤其是京城里面,全都跟着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生恐大声玩笑几句,都有可能会被人举报成大不敬的罪过。
对于百姓而言,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根本就没区别。只要能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那就是好皇上,完全不在乎上位的到底是老子,还是儿子。
对于百官而言,皇上虽然已经驾崩了,但皇上亲自册封的太子可是还在的,又有着传位诏书在前,可说是再是名正言顺不过,想都不用多想。
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多的选择可以想。
皇上虽然子嗣不少,可能够活到成年的皇子统共也就只有七个,其中一个还是已逝的章华太子,另外还有一个是罪犯谋逆、且现在也已经死了的惠郡王爷。
哦,是的,在皇上留下的遗诏里,除了传位于太子谟以外,还有一道圣旨特意恢复了前废惠郡王的王爵,只是……
只是,圣旨里面除了恢复惠郡王爷的身份,还指明了要让惠郡王妃邱氏,给惠郡王爷殉葬。
这个……就真是有点微妙了。
大元建立至今,从圣祖爷那代算起,就从没有过殉葬的旧俗。连皇上驾崩了,都不用宫妃殉葬,眼下死了一个王爷,却要让王妃陪葬……
而且,死的那个王爷,生前谋反篡位,要殉葬的王妃,却是大义灭亲、功在社稷……
所以说,其实皇上当时根本就是弥留之际,整个人都已经不清醒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对于这道旨意上的内容,盲从有之,逢迎有之,也有替惠郡王妃觉得不值、心下恻隐的人,还有不少的老臣,涨红了一张脸,生恐这会成为皇上贤名的污点。
有意无意的,倒是让圣旨上所说的殉葬一事被拖延了下来。
殉葬不急,但帝位却是拖不得。
百官跪请之下,沈子谟灵前即位。
又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人之大孝,在善继乎。三次奏请之下,沈子谟同意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后,择吉日行登基大典。
薛止语到时,就见黄松少见的没有守在沈子谟身边,而是站在了御书房门外。
“娘娘。”
抬手让黄松起身,薛止语朝内看了一眼,明知故问的说了句废话:“皇上可在里面?”
“皇上说想一个人静静,叫奴才们都出来候着。”黄松低着头,又道:“不过娘娘可以直接进去。”
点点头,让宫人留在外面,薛止语顺着黄松打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一张金色龙椅摆放在书案后,她要找的人正坐在上面。
放缓了呼吸,在离着上首还有三步远的距离站定,薛止语抿了下唇,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柔声行礼道:“皇上。”
早在黄松开门的时候,沈子谟就已经知道是薛止语来了,毕竟除了她以外,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在这时候进来了。
但直等到薛止语出声,沈子谟才从那种毫无防备的放空中回过神来,先是眼睛转了过去,再是整个面上的表情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其实细究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毕竟沈子谟的性子本也不是那种能够做出如何搞怪表情的人。但就仅仅是眉眼放松了一点,嘴角上挑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便好像是从泥雕石塑融成了一汪春水。
“止儿。”
没说免礼还是不免礼,沈子谟只是唤了她一声,向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看着那只手挑了挑眉毛,薛止语又把目光转向了沈子谟面上。
然沈子谟也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只还是一直固执保持着邀请的姿态。
直到薛止语把手放了进来,沈子谟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往一旁挪了挪位置,拉着薛止语坐在了自己身侧。
“止儿。”握着薛止语的手放在了自己腿上,沈子谟侧身面向她问道:“怎么又向我行礼了?”
即便身下坐的是龙椅,薛止语也没有半点犹豫,或者说受宠若惊的感觉。
听到沈子谟的问话,薛止语只是抬眼看向了他的双眼,很认真的打量着,道:“既然是‘又’那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向你行礼,是什么时候?”
薛止语向他行礼的次数自然不少,毕竟不管他们私下里是什么样子,明面上的一些规矩总还是不能避免的。更别提上辈子的时候,薛止语还怕他怕成了那样。
“止儿可是在考校于我?”伸手替薛止语将脸侧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后,沈子谟道:“虽然你当初不知称呼了我多少声的‘王爷’,但在我与你表明心迹之中,你唯一一次毕恭毕敬的对我行礼,就只是在你我新婚之夜的那晚。”
薛止语大方的点了头,目光坦然的看着沈子谟,直言道:“所以我今日一样要给你行礼,看一看,君心可如故?”
“止儿以为我会变?”
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便先是笑了笑,薛止语将目光从沈子谟面上移开,看向了手边栩栩如生的龙头。
“不知道。这张椅子的魅力实在太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比得上它。或许,没有人能够在它的面前还一直拥有自信吧。你说呢?”
把头又扭了回来,薛止语问道:“在你心中,可觉得我能否比得上它?”
沈子谟没有立刻回答,但回视着薛止语的目光也没有半点躲闪。
好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仅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沈子谟突然笑了一下,很浅,却好像整个人都随之松了口气一般。
“我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就像止儿你说的,这张椅子的魅力确实非同凡响,就算我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太子,也事先已经掌管了一段时间的朝政。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大权在握,但,原来有没有真的坐上这张椅子,感觉还是完全不同的。”
“你想得对,这张椅子,太过于容易让人迷失了,但是……”将薛止语耳边松散下来的那缕发丝又拨了回去,沈子谟道:“唯有你,在我心中,没有任何存在,可与你相提并论。”
“真的?”
甜言蜜语谁都乐意听,即便早在沈子谟拉着她共坐的时候,薛止语就已然明白了他的态度,哪怕只是这一刻的态度,但薛止语还是更愿意听他把话说出来。
被握住的手动了动,趁着沈子谟稍稍放松的时候,手指顺着掌心插入了他的指间,与他十指交握。
“真的。”沈子谟亦是从善如流,再次给了薛止语肯定的答复。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便是我的红颜祸水。”
还没完全提起的嘴角直接就是僵在了脸上,薛止语偏头白了他一眼:“这一句完全就是多余的。”
低头笑了两声,沈子谟只觉得,果然止儿就是他心尖上缺失的那一块,明明先前他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冰冷,但现今有止儿在身边陪着,就好像心口上漏风的地方被填满了一样,整个屋子都变得温暖舒适起来。
“既然这句话是多余的,那,止儿来看看这个,可是不是多余的?”
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份明黄色圣旨,薛止语也不见外的直接拿过来打开。
先是一目十行的大概扫了一遍,但未等看到落款,薛止语的阅读速度明显变慢了起来。
诧异的抬头看了沈子谟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
薛止语没说话,又重新低下头看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就看得十分细致了。细致到,薛止语都恨不得能够把那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的看一遍才好。
“平平什么时候是太子了?”薛止语指着圣旨问道。
是的,在这道圣旨里面,出现了“太子纬”三字,但这又不是一道册封太子的圣旨。
事实上,这是一道传位圣旨。
更准确点说,这是沈子谟传位于他与薛止语的嫡长子,沈青纬,的圣旨。而且,在这道圣旨上还特意注明了,由薛止语监政的旨意。
刚刚即位,都还没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就已经先一步写好了要传位的圣旨。不得不说,这个思路,也真是很清奇了。
“很快就是了。”沈子谟解释道:“等举行完了你的皇后册封仪式,我便会昭告天下,册封平平为太子。”
薛止语“哦”了一声,又低头研究起了那份圣旨,道:“既然如此的话,那这个我就先收着了。”
“止儿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父皇新丧,沈子谟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意思,但止儿真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没有。”
可以说是十分的冷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