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城县老街。
时值盛夏,天气晴好。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历城县,空气中还带着水气,让人觉得很舒爽;沿街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有些地方仍是湿漉漉的,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时辰已经不早了。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已开张营业。唯独测字店的门还关得死死的。门楣上贴着一道用红纸画的符,门边墙上挂着刻有“卜”字的木板。
不一会儿,门从里边被摇得哐啷哐啷直响,尔后才吱咯地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头上戴着道巾的脑袋和一张干瘪的脸。他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来,用一双机敏的眼睛朝四下里张望着。
此人便是历城县有名的张道长。一身道士打扮。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谁也不知道。但卜卦、起课倒有两把刷子,能说得前来测字算命的人心服口服。
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后,便转身进了屋。稍停。从屋里搬了张小桌子放在自家的店门口。桌子前面的帷幔虽然很破旧,但斗大的“卜”字清晰可见。然后他又转身进了趟屋,从屋里搬来一张破椅子和一条长凳,放在桌子的边上。再转身进屋,搬出笔筒纸张等书写工具。忙完了,他这才坐下来摆出一付志洁行芳的样子,等着生意上门。
其实在街的对面早就有一个老汉慕名而来,等着他开张呢。
老汉见他忙碌停当了,这才走了过来,对着张道长作了个揖说道:“先生早安!”
张道长见有主顾上门,立即起身回礼道:“老哥福安!坐,坐。坐下了再说。”
老汉也不客气,一屁股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张道长毕竟是干这行的,从老汉出现在他面前到坐下,这短短的一转眼的功夫里,他的眼光一直注视着老汉的脸。现在已经猜到了老汉的来意。
“老哥是来起课的吧。”道长说道。
老汉一惊,眼睛直愣愣看着道长。转而欣喜地说道:“是,是,是。”
“不急。你慢慢地说。要问什么事。”张道长言道。
老汉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红纸,放在桌上,正想作一番解释,张道长伸出像五根枯枝般的手阻止了他,然后一面对着老汉笑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的一张红纸,展开认真地看了一会,又掐了会手指;然后再拈起另一张红纸,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坐在他侧面的老汉,焦急地看着他。
道长慢条斯理地将两张红纸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夸张地侧过脸看了看老汉。老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能傻傻地也盯着张道长看。然而,他又不急着说明。而是闭上了眼睛,脑袋煞有介事地转了两个圈子。
就在张道长闭上眼睛的时候,两个在附近玩捉迷藏游戏的小孩,其中的一个躲到张道长的身后来,另一个发现了他,追了过来。前面那个小孩没等他靠近,就钻到了桌子底下,但还是被发现了,另一个孩子也钻了进去。道长很恼火,睁开眼来,用脚踢了他们。两个孩子都爬了出来,道长先生拿起桌子上的折扇,打他们的脑袋,其中一个孩子躲得快没打着。那个被打的孩子,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冲道长做着鬼脸,走开了。没被打着的孩子在远处傻笑着,随之,那小孩又去追赶他了。
道长的思路被小孩们打断了,他十分抱歉地对老汉笑了笑,随后,又伸出右手像模像样地掐着手指头算了一遍。
“你是娶媳妇吧。”张道长说。
“先生是神人,你怎么知道的。”老汉道。
道长对着老汉拱了拱手道:“恭喜老哥,此婚姻大吉。其女属猪,兄弟缘薄,祖上贫寒。但其命相属金,金主义,其性刚,当好自待之。然公子属羊,为人质朴,才气过人。不过,眼下尚欠火候,有点儿任性,有时难免遭受挫折。
“然而,其女命相属金,金旺得火,能助夫君成大器。以本道言,五行尚能相通。大婚之后,如能勤俭持家,必得富贵及父母之福寿。”
老汉被道长说得眉花眼笑。起身收起了那两张红纸。乖乖地从衣袖里掏出些散银子,放在桌上,然后,又是作揖又是千谢万谢。这才离去。
等老汉走远。老道一面傻笑着,一面将银子拿在手上掂着。
2
过学士的书房,布置得十分讲究,博古架上摆放着的全是古玩,多宝阁上堆满了书籍,墙上也挂着古人名画。一张很厚重的红木书桌上,罢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和一大摞图书。书房的里墙置着一张床榻,床榻上铺着被褥。
书桌上用压尺压着一本线装的诗稿,展开着。过锷坐在书桌前抄写白居易的《长恨歌》,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必须按时完成。字迹时大时小,笔画也不规正。聪子立在书桌旁,替他磨墨展纸侍奉着。
古人言,心无二用。此时,过锷一边抄着诗句一边却想着冰心小姐。
前边还写得好好的,“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当抄到“姊妹弟兄皆列士”时,出错了。竟然将“姊妹”二字写成了“妹妹”。
过锷知道自己出错了,停下手中的笔,一脸的沮丧。他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他审视了一下,还好。这页纸上只有四行字。于是,他干脆在后面续了五六个“水”字。算是宣泄一下内心的淫念。
过锷搁了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对聪子说道:“聪子,我不想抄了。你来替我写。”
“少爷,这如何使得,老爷回来知道了,不将小的手打断才怪呢。”聪子答道。
“没事的,是我让你抄的,你怕什么。”过锷想都没想就说道。
聪子并没有接手。
过锷若有所思地呆呆地看了聪子一会儿,然而问道:“聪子,你能肯定那天我们看到的女子是水庸的妹妹吗?”
“那还用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是水庸亲口告诉我的,还会错——我不是昨天就告诉你了吗。”聪子斩钉截铁地说。
“我只是问问。”过锷改口道。
聪子看了一眼桌上的纸,见纸上的写着的五六个“水”字,他想笑,但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说道:“少爷是不是想那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