猇丛骑着金纹猛虎在广固城的大街上悠然前行,两旁的房屋中,刀剑割喉入腹、妇女嘶喊以及小儿啼哭,声音此起彼伏,晋军攻进了广固城大肆杀虐,而这一切都是拜猇丛破阵所赐。
想到这儿,这个看似还未及束发之年的少年一脸的得意。金银财宝、女人、官爵,他都不在意,他只享受那种被世俗凡人惊为天神的尊崇感。其实那刘裕给他的,又何曾不是他最想要的呢?
在城中游荡的北府军见了这个骑虎的少年,都远远站在街上,恭敬地颔首拜一声“萧大人”,他们不知这猇丛姓甚名何,还以为是北方萧氏,而猇丛都会对他们一一点头,甚是享受。
北府军的中军阵营将广固的内宫城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道墙比外城还要难以攻克。
而率先登上广固城楼的檀韶则率领前军在城中烧杀淫掠,享受刘裕给他们兑现的承诺。广固城内原本也是中原的属民,但在慕容氏统治下十余年,北府军早已视他们为外族。故而稍有不从者,皆举刀杀之,敢有反抗者,屠戮满门。
刘裕将口信带给燕帝慕容超,只要出城受降,他便传令三军停止在城内劫掠,否则广固城永无宁日。
慕容超瘫坐在龙椅上。廷下的皇室和重臣跪在地上,齐声乞求他突围北逃,东山再起。
慕容超理了理身上的锦袍:“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将军可以逃,兵卒可以退,只有皇帝不能退。自古以来在逃亡路上担惊受怕的皇帝终究落不得好下场。你们开城投降吧,刘裕不会为难于你,倘若有朝一日得以在晋廷为官,也不枉我们今日的君臣之谊。”
廷下的众位臣子都伏跪着不肯起来,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去开那内宫城门。
慕容超摇了摇头,宠溺着对着身旁的魏夫人说:“你还要瞒我多久?兵临城下,岂有如此安然受死的臣子,你手上的铜铃怕不是凡物吧?”
魏夫人一双泪眼楚楚动人,她的眼神中有迟疑有迷茫,但唯独没有恐惧,她早已做好了与燕帝同生共死的准备。
魏夫人将手上的铜铃摘下,交给慕容超看:“这是九天玄女赐给轩辕黄帝的法宝,名号六合铃,可以执掌人心,但我绝没有用它来对付你!”
“朕知道。”
魏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将最后的坚持都卸下,铃声响起,廷下众臣仿佛解开束缚一般,慌作一团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原本誓死效忠的老臣已经开始盘算怎样怎么活命。
魏夫人一直以来都用这六合铃的神力驾驭着燕国皇朝的臣子为她最心爱的皇帝尽忠。
而先前派去秦国的使臣张纲和韩范,早已投到了刘裕麾下,他们早已出了六合铃的控制范围。
慕容超站在廷宇之上,朝着众臣命道:“去吧,去开宫门,向晋军投降去吧,这是我最后的旨意!”
众臣四下皆散,都拼了老命般朝着宫门奔去,誓要做打开宫门的第一人,生怕落了人后。
数百大臣蜂拥在宫城门前,将城门打开。
城外的北府军赶忙通报了车骑将军刘裕。此时刘裕正坐在城内一处王府中用膳,听闻宫门已开,丢了碗筷便骑马奔来。连随侍左右的参军护卫都没有带上。
刘裕骑行到中宫南门,正见得一大片的燕国旧臣跪在地上。北府军将宫门大开的南宫门围成了一个半圆,却因为没有等到攻进去的命令,无人妄动。
“燕帝何在?”刘裕扫过一眼,却看不见本该出现的身影。
“问你话呢!”参军胡藩踢了一脚离得最近的一个燕臣。
那臣子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正急的冒汗,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大街中走了出来,心中万分感激,赶紧趴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那走出宫门的正是燕国皇帝慕容超,在其后随行的是魏夫人和数千慕容皇族。
慕容超站在宫门穹顶下:“请晋车骑将军刘裕上前答话。”
“刘裕在此!”刘裕纵马上前。
“请刘将军兑现承诺,立刻下令停止纵兵在城中劫掠,朕既然献城而投,他们也将是晋国的臣民。”
“我只见到了天子威仪的燕帝在前叙话,并没见到跪下投降的鲜卑慕容超!”
“朕虽是个亡国之君,也是跪汝家天子,就算当了囚犯,也是汝家天子的囚犯,将军还要受我这一跪吗?”
刘裕虽早已不把德宗小儿放在眼里,但天子旌旗尚在朝堂之上,礼仪规制不得僭越,更何况还有许多自己无法把控的势力和旧僚臣属对这皇帝忠心耿耿。固然兵权在手,对礼的敬畏还是在刘裕的心中无法动摇。
正是僵持之时,刘裕手下这些将士却看不得眼前这个亡国之君的傲慢气度,纷纷将刀戟磕在地上,发出阵阵回响:“跪!跪!跪!”
慕容超束手而立,面无惧色。身后那些同亲皇族哪见过这种气势,已经被吓得或是跪伏在地或是瘫在地上了。
魏夫人一步一步走到慕容超身前,露出手腕上的六合铃,一对眉眼现出鬼魅的神情,张开嘤嘤之口,轻声含道:“跪!”
一声令下,原本嚣张跋扈的北府军忽然扔下兵刃,朝着慕容超下跪而拜。
整个宫门前,只有慕容超、魏夫人还站在原地,所有人都伏在地上纹丝不动。
刘裕立在马上,原本听得一阵诡异的铃声响起,不知为何也要下马跪拜,但闻身后一声虎啸,如醍醐灌顶。刘裕精神大振,摇了摇头,才发觉连自己也中了这迷魂的无名妖法。
魏夫人回过头对着慕容超欣然一笑。慕容超含着泪向着眼前心爱的妃子点了点头,算是感谢她为自己争到身为皇帝最后的颜面。
猇丛原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这宫门前,见一干北府军将士上下,竟都朝着燕帝下跪,自知蹊跷,便让座下金纹猛虎咆哮一声,发出警醒之声。
前前后后都是些妖法作祟,刘裕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变得暴躁起来:“败军之贼安敢使妖法戏弄我北府将士?”
“这不是妖法,这是神的力量。”猇丛从虎背上跳下,走到刘裕马前。
“那娘们是个神?”
“非也,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于涿鹿,蚩尤使得妖法将战场布满迷雾,把黄帝困了三天三夜不得而出。幸得九天玄女降临,传授阴阳兵略和九遁兵符印剑,这九遁即按照天地人神鬼风云龙虎各显神威。黄帝乘龙升天后,这九遁由黄帝旧臣帝下黄门保管,如今九遁早已四散流失在人间。我掌中所持即是虎遁,能够号令天下百兽。而眼前这位夫人,必藏有人遁,能够操控人的心智。”
刘裕听说还有此等神器,顿时来了精神,莫说是九遁集齐,就说这人遁在手,便足以一统天下。
猇丛手握白虎符上前,对那魏夫人喊话道:“既然出城受降,速请夫人解了下在北府军身上的遁法,听候发落,若是不降,还请燕帝退回宫门,两军较量一番,咱们各安天命。夫人这番姿态,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燕国将灭乃是大势所趋。慕容超神情坚毅,虽有不舍,但还是说道:“有你这番心意,我此生无憾了,你走吧,燕国是在我手里覆灭的,也应该由我来承受后果,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魏夫人听了慕容超这番话,泪如雨下,她终于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她,此生已是缘尽。
她轻抬手臂,铃声大作,跪在地上的北府军将士纷纷起身,茫然地看着左右,仿佛在回忆自己为何突然就跪在地上。而始作俑者却向宫门内走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夫人休走!”刘裕惦记着那神器六合铃,岂会轻易让这等宝物流落他手,便欲驾马去追。
“不要追了!”
“她如今已经没有了挂念,你冒然追过去恐有性命之忧。”猇丛在旁阻拦道。
“如师叔所言,这人遁有如此神力,如果落入敌手,岂不是对我徐图霸业的最大威胁?”刘裕对猇丛拦他略有不满。
“九遁说起来不过是王者所御之器,若是天命所归,自有天人相助,你又何必在意这些器物呢?”猇丛年纪不大,但对命理十分信奉,所谓帝王之路,是任何外力也无法阻挡的。
刘裕闻言便也作罢,但戏弄北府军的仇却不能不报。
“随军左史何在?”刘裕道。
“在!”
“记,燕帝慕容超率队从北门出逃,被我军拿获,慕容超跪地求饶,送往建康由皇帝陛下发落。”
“是!”
慕容超被一队士兵五花大绑,押了下去,临走前他喊道:“刘裕!兑现你的承诺,下令全军停止全城劫掠!”
刘裕哼了一声,看着这个亡国之君一点点被拖走。片刻之后,他还是比了个手势,把胡藩招到马下。
“胡参军?”
“末将在!”胡藩三步两步颠着跑过来。
“让檀韶的部属歇着,别打小门小户的主意了,这宫里还有慕容家经年累月搜刮的金银财宝等着我们收拾呢,也是辛苦他们了,这么多年替我们守着,不容易呀!”
“噗!”
刘裕很少说些风趣话,胡参军憋不住笑了一声,刘裕也不见怪,千里伐燕如今大功告成,就是应该放浪一些,像是憋了很久得以释放的淋漓畅快,谁又那么不开眼深究那些个礼数呢?
胡藩将双手并拢,拜下身子,假意变得严肃起来:“卑职领命!呃,将军,那眼下这数千慕容氏族该如何处置啊?”
慕容超被押走后,慕容家的皇室贵胄还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呢。
刘裕哼了一声:“鲜卑慕容乃是草原蛮夷,趁我中原势乱,窃土为国,掳民为奴,不受正统,不服教化,终为异类。我奉天子之命率中原之师讨伐,损伤巨大,此仇不能不报,胡参军说说,应该怎么处置这些蛮族余孽啊?”
胡藩坏笑一声,缓缓说道:“此等蛮夷侵我旧土,却贪图享受,在城内大兴土木,盖起了这高大巍峨的天城楼阁,依我看,不如把这天城拆了,削成木杆,把他们都穿到木杆上,立在城郊门外,好叫他们远在北方的同族看看,这就是犯我中原正统的下场!”
“胡参军!”刘裕假意怒道:“设计此等酷刑,你还有一丝人性嘛!三千个木杆,要是少一个人,我就拿你充数!”
胡藩自是知道这是玩笑之话,欣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