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刘裕下令全军戒备,防止广固城中的燕军趁机逃走,而他自己却与麾下众将士在军帐下饮酒作乐。北府军从燕国各地俘来的慕容皇族女眷在营帐中翩翩起舞,为这些指挥千军万马屠灭燕国的仇敌助兴。
鲜卑皇族源起于北方,而北府军上下皆为青兖、京口人士,虽然见惯了中原的娇柔女子,但这鲜卑女子还是勾得他们的心里直痒痒。况且她们本是皇族贵胄,骨子里的贵气,更是让这些粗鄙的武夫欲罢不能。
在歌宴上,若某一个将领看中了一个女子,甭管她原先是王妃还是郡主,只要刘裕点点头,将领便可将这女子从舞阵中拉出来,带到随军营帐中逍遥一番。稍有不从,等待她的便不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参将了。以至于见惯了这等屈辱,见到自己的同族姐妹被拉出营帐,这些舞者依然喜笑颜开,不敢有怒色和哭相。
刘裕表面上从容淡定,手中把玩着酒杯,眯着眼看着婀娜多姿的美女顾盼生姿,实则内心十分焦急。军中的粮草储备无多,若再不能攻下此城,恐怕真要打道回府,留下这慕容大燕苟延残喘了。但他又怎么会叫众将士看见他整日脸上挂满忧色,于是假意饮酒寻欢,而心里却是不断惦念着他这个师叔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这一日,刘裕与众将士依旧把酒言欢,好不自在。忽然一声怪叫,一只玄黑乌鸦从军帐外飞进来,这只乌鸦的体型大如鸿雁,腿部细长,在舞阵中肆意飞冲,惊得这些女眷吱呀乱叫。随后收展羽翼,停落在刘裕的宴台前,嘎嘎怪叫几声,血红的眼睛凝视着众将。
刘裕麾下众将酒足饭饱正怡然自得,被这儿罕见的乌鸦扰了兴致,可谁也不敢提剑上前去斩了这不速之客。行军打仗多少也有些迷信,神兽主吉凶,谁又知道眼前这只立在刘裕将军身前的乌鸦到底是吉是凶。
还是参军胡藩最为机敏,为了稳定众将和军心,上前恭贺道:“恭喜将军,此鸟通体胡色,正预示胡人来降之意,将军必定攻克广固,得胜而归!”
众将闻言纷纷嬉笑开来,纷纷向将军道贺。
只有刘裕见了嚣张跋扈、张牙舞爪的乌鸦,先是思忖几分,随后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心中愤然暗道:“妈的,老子再也不用装了!”
但面上依然沉稳如常,只喝退了一众舞者,叫上帐内众参将:“立刻备马,随我出营迎候师叔!”
军令如山,帐内各将扔了酒碗,披甲佩剑,各自上马。
千骑绝尘。刘裕策马扬鞭,一马当先,率领众将直朝东去,未行出三里,便远远瞧见一只硕大的老虎驮着一个孩童,在山岗之上驱步前行。
众将大多并没有见过将军的这位师叔,故而心生疑虑:“难道眼前这位骑虎少年就是刘将军敬重的师叔?这岁数也太小了吧!”
刘裕自望见这一人一虎的身影,便滚下马来,待得近前赶忙拜道:“德舆拜见师叔,德舆不才,不能攻克广固,还要劳烦师叔屈尊前来,实在是心有惭愧。”
猇丛嘻嘻回道:“师侄不必多礼,汝等所见妖风确为仙家作祟,不过是一些唤仙还灵的术法,引我前去将他破了便是。”
随后望见刘裕身后这些将军都骑在马上,面目呆滞地望着他这个“师叔”,许是被眼前这个景象惊呆了。
刘裕执掌北府军多年,所战必胜,所攻必取。击败了篡位称帝的桓玄势力之后,已然控制了晋国朝廷上上下下,连司马家的小儿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可以说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了。但却对眼前的一个孩童如此恭敬,也难怪手底下这些个将军各个挠头发愣了。
猇丛座下的金纹猛虎忽然一声虎啸,惊天动地。那些久经沙场的战马纷纷受惊失措,几欲控制不住四处奔逃,众将拖拽不及,纷纷跌下马来。
看见这些平时吆五喝六的将军们如此狼狈之相,猇丛笑的前仰后合,随后驱虎在前面徐徐走着,刘裕骑上马跟在后面,若不是座下的爱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那金纹猛虎旁安稳行走,刘裕实在想跟在身旁问问师叔有何破军之策。
余下众将都吃了亏,也深知自己没有下马恭迎得罪了这位师叔,此时哪还敢再行上马?各个牵着受惊的战马,跟在刘裕身后灰溜溜地走着。
猇丛停在北府军阵营中,远远望见高高在上的广固城,城上云雾飘散,正是法术遗留下的气缕,心中便也有了把握。随后回到营帐内安然睡下,叫刘裕只管第二日备战攻城。
第二日清晨,东方既白。
刘裕命前军一分为二,前阵兵士只携带盾甲,佯装进攻。待得逼近城池,果见旋风又起。
猇丛安然坐在虎背上,看着这儿凛冽妖异的旋风,而后轻笑,举起手中握着的那个自小就佩在身上的符印。
“九遁”之一的白虎符——那个能够号令世间万兽的虎遁。
远空中一声啼鸣,数万只大雁从朝云中穿破而出,遮天蔽日,犹如地面上的军阵,自成阵列,堪称人间难见的末日景象。
慕容超站在天城上,痴痴地望着这番奇景:“南雁北归,难不成今日便是我慕容皇族魂归故地之时吗?”
于成之站在燕帝御赐的太平紫旌旗下,周围留有燕帝调配的一百禁卫军侍卫,时刻护卫左右。于成之身前摆有红杉雕龙方长供桌,桌上摆放卷云纹镂空檀香木盒,屡有白气从木盒中缓缓飘起。这道士将手结成内狮子印,披头散发几近癫狂,衣带因风力渐渐鼓起。此时正聚精会神叨念还灵神咒。只听那还灵神咒全文为:
三界冥灵,本根同生。
受命天玺,六司会迎。
着有信引,任用驱骋。
但有功禄,速来无问。
于成之将还灵神咒念了几遍,城墙外的旋风便愈加狂烈,飞沙走石,伤人无数。
忽地一声尖锐的惨叫,那道士竟被一只从雁阵中飞落下来的巨鸟啄了眼睛,躺在地上哀叫打滚。那巨鸟通体玄黑,腿部细长,双眼凌厉,分明就是先前闯进刘裕军帐内的那只巨型乌鸦。
这乌鸦哀哀啼叫,嘴里挂着那道士的两颗白晶晶的眼珠子,展开双羽,阻止众卫军上前。禁卫军手持长戟,一拥而上,才将这乌鸦逼退飞走。
而正当禁卫军驱赶乌鸦时,施法台下的泥土一阵翻涌,从各处钻出成千上万只啮齿大老鼠来。这种老鼠只有在水灾时才会如此大规模出现,满地乱窜,甚是骇人。
大老鼠的上牙裸露在外,在整个施法台周围跳跃钻腾,互相拥挤,啃食着高高架起的木台和供桌。禁卫军点燃火把,抽出长剑乱砍,才将鼠患驱赶殆尽。
等到禁卫军回过神来去救那躺在地上哀叫不停的于成之时,才恍然发现地上只剩下一具鲜血淋漓的白骨了——这些老鼠将那个瞎眼的道士给啃了个干净。
禁卫军将于成之的死状呈报慕容超和公孙五楼,慕容超眼前一黑,也来不及怪罪大意的禁卫军。这些鸟兽诡异万分,分明是晋军阵营中有高人驱用。
慕容超从城楼上向下看去,那些护卫外城的旋风早已消散,北府军士气大振,成百上千的登云梯在广固城墙上竖起,数百甲兵拥着皮革包裹的撞门冲车在晋军军阵的掩护下冲撞而出,直击广固城盛名已久的城门,那一声声撞击,仿佛都敲在慕容超自己的心上。
“公孙尚书,秦国的铁骑到底何时会到?”
“陛下,大夏国主赫连勃勃在三城大败姚兴,姚兴把本在洛阳驰援我军的数万铁骑悉数调回了,大秦铁骑不会来了!”
慕容超闻言瘫坐在地上,只嗫喏道:“天欲亡我!”
公孙五楼赶紧命令侍卫将燕帝抬着送回了内城宫中,这外城,已然是守不住了。
当这位燕国最后的尚书最后回过头,看着城下的千军万马,不禁感慨一番。这已是他人生中最后一眼站在高处所见的风景了。气势如虹的北府军,即将攻下这座难攻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