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龄童,稚清心。入浊世,终成墨。近墨黑,傍朱赤。究是谁,染其志。”吕溪读着一封信件,无落款人,仅有几行孤寂落寞的字。
他读完,双睫一颤,瞳光涣开,沉思须臾,便提笔来书:“恐是浊世太腌臜,染其莲心。”
书完,便对折,盖起无字一面,塞进一封蜡黄信中。
卷起,以绳系至固,绑于一旁白鸽的脖颈上。
而后沉思着,埋头苦想:为什么算不出他的卦象,那种卦象,绝非自己功夫不到家、知识浅薄,而是根本就没有未来的命运走向可言。
——死人。
只要死人才会拥有这种情况。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起。
吕溪起身推开木窗,抓起白鸽往外猛力一扔。
白鸽扑棱了几下羽翅,止住欲坠地的身姿,翔去云端。
“进。”闭窗回身,小莲儿的身影映入眼帘。
“小莲儿在此谢过吕师长救命之恩。”
“不错,礼数做得很到很足。但无需谢我,你本无大碍。你可晓得阳门?”
“修道之人的阳门?”
“不错。道分阴阳,观设文武。你得幸选对了咱们的武观,要不然选进了文观,便要进修成书呆子了。还有,咱们道观的饭菜还可合口味吧?这方圆百里,便也没有咱们观如此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了,无四荤五素之忌、无男女别恋之讳、无偷师取巧之禁、无低贱下品之别,唯有信口雌黄之徒与举止淫秽者本观皆不招收、不待见、不见迎。”
小莲儿兀自作着揖,心中迷雾不去,捋不清他的说辞,只觉理不出逻辑,解不出他的话意。
“你可知现在你身体的情况?”
“不知,只是觉甚惬意。”小莲儿猜测着,心中大概有了个答案,但兀自捉摸不定。
“为什么觉着惬意?”
这下小莲儿是彻底懵了,这不故意刁难自个儿吗?
他甚至仿佛督见了空中的几根针正对着他。
“难不成我碰巧开了阳门?”看来是必须提出猜测以推动话题了。
“不错。”
吕溪居高临下、乜斜地眈视着,本性的寒中点燃一朵艳花,眼中的期盼不言而喻。
小莲儿怔住了,二门可是真正的遇不可求啊,若不是经磨难苦灾后遇得的机遇,非得以百年修行强行叩开才罢。
武观——提供修行的场所;
阳门,这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
一问再问又追问,要是现在还未听懂其意,那他这几年书是白读了。
“徒儿小莲儿,见过师父。”小莲儿双膝跪地而磕头。
“很好。不得不说,你很聪敏,但还不够,在这儿你只能学到些粗人教的粗技,你确定当个‘粗人’?”
“徒儿早已确心定身,无误。”
“当真?”
“弟子定当,诚心修行,互助同门,同参共修,礼敬尊师,行弟子礼,祖师垂怜,虚心受教,听从训诫,依规行持,持戒守侓,蒙师之德,报师之恩,尊师重道,勤修苦练,集月垒功,天道酬勤,勇猛精进,道业有成,行善止恶,弘扬正道,光大我楣,若违教规,甘愿受罚。”
吕溪沉默须臾,然微眯的双睫包不住迥然目光:“好,小莲儿,侯至下元节,便是你入道之时。去吧,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
正值晴爽时节,距戒台开幕约有一日,观内彩旗迎风招展,一派悦景。
虽是时日未到,但戒台周遭,千百人头攒动,鹤集祖庭,卧虎藏龙。
山门上挂着“上善若水”的巨大横幅。
山门内旗杆上升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两面龙旗。
东西两侧悬着“六根清净”、“道果圆成”,“修真有份”、“进道无魔”等条幅标语。
殿内地面广铺地毯,拜垫布得整齐。供桌上中正地盘着供品,奉着十八位戒坛大神。
“师兄。”小莲儿与白冉静并排停步,对眼前的吴星寅拱手作礼。
吴星寅一旁立着个女孩,个头与小莲儿(170cm)差得多(160cm),两只大眼睛眨巴着,望见生人,便缩头收尾地躲在吴星寅屁股后头,吴星寅一停,她便蹲了下来。
“嘿嘿,见外了。”吴星寅歪头笑了笑,脸色忽然一变,而后一把拎起臀后正在弹他屁股的女娃子,提着她的后襟,拎到身前,直将她拎得离地足有二尺高。
“哇哇哇……”女孩扑腾着,咧嘴龇牙、张牙舞爪、舞头甩尾,见挣扎无果,竟弹起身,一口咬在吴星寅腕上。
那一口白齿竟疯长起来,长得足有一寸,尖细无比,直刺得没入齿根,险些贯穿而出,刹那便破了吴星寅的防,惹得血滴地。
“嘶……”吴星寅一吃痛,眉头一蹙,手一抽便松开了女孩,捂腕跺脚。
女孩迅速跑开,将他们远远抛甩在后头,遽然顿下脚步,回头做了个鬼脸,随后便疾步跑没了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你爷爷的……咳咳,唉,这孩子……(完了,破戒了,出口成脏了!)师弟,今后有缘再叙,吴星寅就此别过。”
“蹭!”吴星寅身子一闪,化作一团风,吹没了影。
“风影步。”白冉静道出其步法之名。
“将影化风,随风而扬。”小莲儿补上口诀。
“唉,可惜进阶版的隐风步失传了,不然连风影都赏不到。”
“照你这么说,隐风步失传就是坏事喽?”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
翌日清晨,天云朦亮,清脆盈耳而持有奏感的击木声将小莲儿于朦胧中唤醒。
十方丛林“夜巡板”,由夜巡绕观各处一周敲击。
紧接着又是一阵击板声,这是“摧板”,催促道众速临执事岗位准备“开清”。
巡察接催板于大殿前击板“起三清”、“落四御”交报钟,报钟“接三清”、“落四御”交大钟。
“咚……”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沉闷得令人作呕,弹指间,对面楼上的大鼓也响了。
整套流程,一气呵成。
……………………
戒坛外,排班站立着戒子们,身着黄色戒衣,手中提“规”,捧“简”,依次进入大殿,朝上打躬分左右就位班立,小莲儿夹杂其中。
吕溪在坛上诵着《一早坛功课经》与祝寿仪式,异常烦琐。
没办法,这刚过兵荒马乱的年头,也只能祈求神灵护己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