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觉得学习难,现在才知道比起正经上班,上学算什么啊”。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工作,沈俶感慨道,书吏的工作简单而繁复,就是不断地提笔记录,提笔再记录,提笔继续记录,哪怕是继承了原主肌肉记忆,加上自己以前就一直练习的书法功夫,半个月下来也是手臂酸麻不止。
尽管是秋收的时节,淮县的事情也依旧不少,仅仅今天一上午,县衙就处理了三起民事纠纷案件,不过王二家的牛踩坏了李三家的田,还有张四家的驴尥了赵五的蹶子,最后一个更过分,你一个光顾着回头看人家俏寡妇,走道不看路掉水井里的人,你还想要什么赔偿?!气的堂上的沈同直接让衙役将他架了出去·。
沈俶也是一脸无奈,自己本来想着见识下老爹明察秋毫,犯人瑟瑟发抖的一场好戏,哪想到一上午尽是鸡毛蒜皮。“这就是他娘的生活啊。”沈俶晃了晃手,接过衙役送过来的饭菜,打开一看:粟米饭、盐水煮过的菘菜(白菜)还有一丁点肉酱和不知名的酱菜。
“这是午饭?肉呢,我要吃肉啊。”沈俶十分诧异,转头一看,衙役们倒是吃的十分香甜。起身而立,却见沈同和县丞等官员的饭菜,却都有整块的炖肉,连菜看样子也是炒过的。“阶级差别啊,连伙食都这么分明。”沈俶暗中抗议道。沈同果然说到做到,实实在在地培养沈俶,沈俶虽有书吏的名头,但各项待遇都是照比衙役们的,既打磨了自己的儿子,又不至于让得衙役们心生不满。”用心良苦啊,也不能辜负了。“尽管不喜欢,沈俶表面上还是坐下把饭菜吃的津津有味,似乎毫不介意一般。
沈同这几天也在观察着自己的儿子,看到儿子并不在乎自己跟衙役们一个待遇,老实吃饭后,也是微微点头。旁边的县丞,沈同的好友,顾偃见状笑问:“子和兄(沈同字),这样对待令公子真的好么?”沈同闻此回头道:“文静不必担忧,玉不琢,不成器,俶儿的改变固然是好事,但让他锻炼一番才更让人放心。”顾偃点点头,作为沈同的至交,他也算是知道沈俶的事情,便不再多言。
旁边的主簿等人也是说道:“大人的舐犊之情,真是令下官等感愧不已呀,当向大人效仿。”
沈同笑了笑,并不在意,别人说也罢了,你王主簿妻妾三人,家里至今仍是无子,也不知道说这话心里害不害臊?想起自己的一子三女,绕是自持的沈同也是有了些许的优越感。看着沈同若有若无的微笑,王主簿等人还以为拍对了地方,不由大喜,恭维话更是跟了上来。
方当此时,有衙役来报:“大人,刺史府李州丞李大人来了。”沈同一愣,随即脸色立马不自然了起来,赵偃这是低头不语,但看起来略有阴沉。
沈俶见此奇怪,怎么一县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听见这个李州丞,就如临大敌,再看向其他人,更是有些慌乱起来,王主簿表面倒是淡定些,不过沈俶分明看见,他紧紧地抓着长袍下摆不放,分明更是紧张,这个姓李的,有这么可怕吗?
沈同领着各级官员踱步到县衙门口,见到一人,拱手称道:“李州丞来此,恕本官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见教,可是有刺史大人训示?”
李州丞长相普通,说话确是刻薄的很:“沈大人日理万机,本官又怎敢轻易前来打扰,只是刺史大人示下,不得不为而已。”沈同脸色更是严肃:“哦,刺史大人可是又在我淮县发现了什么纰漏之处,来派你李州丞前来指点,本官洗耳恭听。”
李州丞嗤笑一阵,道:“只希望沈大人,听完还能挺得住。”说完回头喊道:“还不快快将人犯带上来!”便见到几个衙役竟押着一个头发糟乱披散的女犯进来,女犯的身上满是伤痕,大多数刚刚结痂,明显是来之前遭受了酷刑,后面跟着的赫然是淮县孙掌狱,不过他现在好像在跟一个穿着捕快服装的人纠缠,好像是在争论什么。
沈同还未说话,赵偃便已大怒出声:“姓孙的,县令待你不薄,奈何行此下作之事!竟不经县衙,私放人犯!”孙掌狱瞅瞅他,并不言语,李州丞则出言道:“何出此言啊,赵县丞,此妇人刚被人举报谋杀亲夫,民情闻此汹汹,我见之又如何能视而不见,撒手放过,孙掌狱正好路过,便出手相助又有何不可呢?”
“放屁!”那穿着捕快状服装的人怒声道:“这妇人的事明明发生在半月前,什么叫刚被人!?再说了,这妇人也只是嫌犯,远不能到动刑之时,你们如何擅启牢狱,妄动私刑,难道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吗?!”
朝廷律法?”李州丞冷笑:“你现在跟我讲朝廷律法,那我现在就能治你个藐视上官之罪,小小捕快,也敢猖狂?此妇人罪行昭昭,我又如何抓不得,孙掌狱又如何审不得?”
“你!”那捕快气极,指着李州丞说不出话来。孙掌狱见此,倒嘿嘿一笑,恶声恶语,朝着那妇人说道:“你这恶妇,还不快快招来,向各位大人交代交代你做的好事?”
那妇人因为受刑,浑身并无几分力气,低呼:“妾身无罪,妾身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妾身无罪啊。”
“嘿,竟然还敢狡辩,我看这苦头你还没吃够是吧。”孙掌狱做势便要朝妇人狠狠地踢上一脚。
“够了!”沈同这时沉声道,上前两步,紧紧盯着李州丞:“这就是刺史大人所谓的,训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肃正严明的气质。
李州丞万万没有沈同的本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是,是又怎样,我向刺史大人汇报之后,大人十分震怒。”想起了自己的倚仗,胆气又回复了几分:“大人交代此事必须严查,人犯也必须要严惩,沈大人难道是要违抗上官的命令吗?”
”这妇人的嫌疑还未确定。岂能随意定性?”沈同道。李州丞哈哈大笑:“怎么确定,这恶妇的劣性,整个淮县,半个许州都已传遍了,还确定个什么?”说完扬声道:“你们听着,刺史大人有令,恶妇恶行,天理难容,命淮县县令三日后公开审判,让百姓做个见证,若要包庇,同罪论处!”
看着嚣张的李州丞,沈俶将事情理清了大概的脉络。老爹看来是因为某件事得罪了上司许州刺史,这刺史便处处为难于他,看旁边县丞大人的神情,明显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个小丑罢了,跳的还这么欢”沈俶想到,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棘手案件,能让刺史那边这么有信心来恶心老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
赵偃和那捕快愤慨不已,其他人不敢出声,沈同倒是没什么反应,点点头:“如果刺史大人的手段就是这些的话,那么我会给他一个交代。”说完,对李州丞做个“请”的手势:“话传完了,李州丞可以走了,恕本官不送。”转身便走向县衙大堂。
李州丞一愣,随即咬牙道:“好生无礼,今天的事,我会原原本本地汇报给刺史大人。”
“我知道了。”沈同头也不回。
“可恶,姓沈的,我倒是要看你明天怎么收场,我劝你莫要自误。”李州丞气极,带着一众跟班走了,孙掌狱回头看向沈同的背影,他到底对自己有恩,眼底掠过最后一丝歉疚,便也不在理睬众人跟着李州丞离去,却把那妇人留在了原地。
赵偃见此,叹了口气,叫下人带那妇人下去休息,毕竟没有确定罪证,再加上身上的惨状,让他也无法忍心下令关押,反正也跑不了,领着县内官员回到大堂,欲和沈同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在这之前,本官要先处理一件事。”沈同说着,目光看向王主簿不放:“除非县令县丞官印俱在批文,否则他人是无法将人犯带出来的,此为违制,李州丞带人的时间想来正是昨夜,而当夜县衙轮值的正是你王主簿,如何,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沈同愈说眼神便愈发严厉。
王主簿闻言浑身一个机灵,想要争辩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便直接放弃,闷声道:“不错,便是下官,那又如何,大人要如何处置我?”沈同点点头:“王主簿这种态度倒是从所未见,那么你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本官罢免一个主簿,还不至于向刺史大人报备什么。”
“什…”王主簿大惊,实在没想到沈同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于是索性把心一横:“刺史大人不是好得罪的,沈大人好自为之。”说完就转身离去,有几个胥吏看向彼此,也自觉得罪不起许州刺史,便都以各种理由提出辞官,沈同一一应允。
大堂之中转眼便只剩下了沈同、沈俶、赵偃、县学教谕、捕快和其他心向沈同的几名胥吏及大部分衙役。
“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还请示下。”教谕拱手道,虽与沈同的交情远比不上赵偃,但作为读书人的志气与对沈同的义气,还是让他无法做出背离县衙,投向刺史府的下作事。
摆摆手,沈同道:“容本官细思,张玉,你再把这案子原原本本地向众人说一遍。”张玉正是那不快,不对,刚才沈俶听到衙役们管他叫“捕头”这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竟能当上捕头,真是神奇。
“是,大人”张玉,张捕头道,便将事情铺开来,缓缓讲述。
原来这妇人名为吴氏,丈夫申元是一个小商人。
申元和本乡的邹生是好朋友,他们半个月前约定一同外出去做生意。
出发的当天,邹生先上了船,因为时间还早,便在船中小睡。睡醒之后,看到申元还没来,等了很久,便让船夫甄修前去催促。
甄修来到申元家,一边敲门,一边叫申元的妻子吴氏,询问申元怎么这么久还不来?吴氏自然惊讶万分:“他已经出门很久了,难道还没有到吗?”
甄修回来告诉邹生,邹生觉得奇怪,就回来和吴氏分头寻找,却在离河边不远处发现了申元的遗体,背后插着一把柴刀,邹生怕被牵连,且疑心乃是吴氏所为,便报告了县衙。
自己的治下出了命案,沈同当然重视起来,邹生报告之后连夜派人将吴氏带来问话,吴氏连连否认,想到亡夫就痛苦失声,自然也没有问出什么,因为最近县衙事情繁杂,且确实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嫌疑,于是打算择日再审,没想到却被刺史府逮到了这个空,紧接着利用起来。
县衙众人听完,各个陷入沉思之中,赵偃紧皱着眉头道:“仅仅听此,毫无头绪啊。”
众人尽皆附和,确实如此。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赵大人所言极是,所以理应眼见为实,张捕头,不知那申元遗体何在?”
众人一看,正是沈俶。
“父同,时任淮县令,以为代书吏,行公堂书记之事,公欣然应之,笔耕不辍。”
——《新梁书.唐国公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