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秋岚准备的东西有些令人诧异,她先是让人放了一架鼓上去,又让一人拿着号角站在鼓旁,才自己抱了琴落座。
全场正屏息以待,席秋岚却还没有拨动琴弦,静静等了一会,见她还没有动手,台下已经隐隐有嘈杂之声响起,却在这时,一声冗长的号角声响彻了这处摘星楼。
号角声响起的下一瞬,鼓前的人已经挥着双手敲了起来。
激烈的鼓声与号角声交织,融汇出了一首壮丽的军中战歌,霎时间,仿佛眼前能见大战一触即发。
众人正期待下一刻的场景,谁知号角吹了最后一声,同鼓声一起骤停了下来。
席秋岚即刻拨动琴弦,前奏十分清丽,与方才的战场之音截然不同,有些像高楼酒肆里的绕梁之声。
席秋岚重重拨了一根弦,而后轻轻启唇。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犹热,志四方,
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君道莫笑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
独特的低声嗓音在此间响起,闻言,台下的观众纷纷惊诧不已,本以为是战场拼杀,却不想竟还有这种转变?
这段唱罢,席秋岚手下倏然加快,琴弦像是跳动起来一样,本是激烈的琴声此刻却隐隐带着些送别的意味。
她狠狠一拨琴弦,再度开口:
“听,昨夜有戎狄,叩我城门关,攀我十丈城墙。
看,九州有烽火,江山千万里,烽火次第燃。
我,高歌送君行,掌中弓虽冷,鲜血犹是滚烫。
且,为君弹一曲,愿君此行归来踏凯旋。”
这番词开口,已有观众大喝一声“好!”,台下众人眉目间皆是赞叹之色,我国与匈奴之间的战事近几年才平定,前几年在战场不知损失多少豪勇之士,听闻匈奴如今又不安于稳定,此琴此曲正入了心。
“闻说塞外雪花开,吹一夜,行路难。
我织一片明月光,原为君司南。”
听着这词,众人眼前像是看到将士跋山涉水一路北上的恢宏壮阔之景。
不待细想,席秋岚拨弦,速度逐渐加快,画面一转到了战场厮杀之际,琴声急切猛烈,步步紧逼,恍如两军交战。战士挥刀上前,守住城门一步不退,这壮烈的情景仿佛就浮现在眼前,众人睁着眼睛像是能够看见前线在敌我交锋。琴声之间碰撞,创造出了一幕幕将士为国征战的场面。
又是一幕战士斩下敌方将领首级的画面,号角声进入,众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战争已经胜利了。
席秋岚放缓速度,轻拨了拨弦,降低声音吟唱道:
“如今我歌声已哑,难高歌,迎军还。
我站在城楼细数,将士三十万,
忽见君跨马提枪,旧衣冠,鬓却白,
我将祝捷酒斟满,且问,君可安康?”
一曲罢,台下不论是妇女还是男子,均有人眼中含泪,见曲已毕,全场掌声雷鸣,口中赞誉不已。
这么多年,我国战士征战沙场,有多少人十几年未归家,守在苦寒边境,又有多少人,就此沙场埋骨。而在城中的他们,何尝不是忧心国事,忧心亲人,满心只等将士们战胜归来。
台下传来阵阵叫好声,席秋岚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她虽为女子,常住皇宫,离边境甚远,可不论是从书中还是每每参加国家大宴,亲眼得见谈判官一唇一舌间谈论国之战事,亲眼得见边疆传信我国之战又死伤多少将士。
这些逝去的英魂,永远有人铭记!
正当席秋岚抱起琴正准备下台时,司礼高声喊道:“三楼皓月间点灯!添彩玉柄铁剑!”
赶在下场之前点灯?
台下观众不禁抬头看去,三楼所有雅间,窗口皆被珠帘所挡,皓月间亦是如此,看不清楚丝毫。
不过添彩送铁剑是什么路数?
昭和间内,邱泽宇不满的开口:“都这时候了,还有来分钱的?”
这点灯,便意味着其是赌桌上的大头,灯与灯之间并无等级之分,可添的彩头却有,当点灯的人数不止一位时,便按彩头的贵重程度来划分,就是不知,这什么铁剑的,究竟值不值钱?
多的是人不识其物,可司徒昀逍却认识,这玉柄铁剑的来历,可不简单……他原本犹豫之事,已开始倾斜。
水云间。
沈洛几人已然折服,尹瑞啧啧声不断:“这席大小姐果真有几分本事。”
莫星河应和着:“琴也好,词也好。”
沈洛神色染上了些凝重,“如今,温姑娘想赢,怕是不易。”
“确实琴艺非凡。”李泽恩也如是说。
唯一没将重点放在席秋岚身上的,只属傅瑾瑜。
他思虑了一瞬,突然问道:“沈家摘星楼,经手无数珍宝,可曾听闻玉柄铁剑?”
听傅瑾瑜突然提起这玉柄铁剑,沈洛细细思考了一番,而后道:“不像我大巍之物,不过既作为点灯后的彩头,绝非普通贵重之物。”
傅瑾瑜垂眸,道:“许是我多想了。”
知晓他不会随便问问题,沈洛道:“怎么了?可有异常?”
“应当无大碍。”
倒还是尹瑞心大:“管他什么铁剑,这关头你们还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温姑娘接下来会如何。”
莫星河也点头赞同这话,“如今看来,温姑娘唯一的对手便是席小姐了。”
正想着,台下已经有琴师上台演奏了。
“温姑娘几号来着?”
“十五号。”
尹瑞“欸”一声,“快了快了。”
席秋岚奏完后,重新落座于陆时寒身旁,她自信一笑:“号钟非我莫属。”
陆时寒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怎么,觉得自己必输了?”席秋岚见她无甚反应,皱着眉问她。
“你弹的极好。”她说。
席秋岚哼了一声,“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放马过来吧。”
席秋岚过后,再有四位便是陆时寒,席秋岚被陆时寒勾起了兴致,正精神甚佳的盯着台上,就等她上台。
终于,等司礼念到温琼毓的名字时,席秋岚给了她一个眼神,“看你了,好好弹啊。”
“我尽力不让席小姐失望。”
裘少诀席秋岚和温琼毓三人,可谓是今晚最万众期待的三位,裘少诀已然无缘魁首,这第一必会在两位姑娘中产生。
加之席秋岚方才的演奏太过亮眼,对于陆时寒的琴,观众便更加期待了。
没有大张旗鼓的装饰什么,陆时寒只简单带了焦尾琴和一小铜钟上台。
琴桌旁放着一香炉,陆时寒把小钟放置在香炉旁,摆上琴,单手手掌触着琴弦,万众屏息之时,陆时寒拨了拨弦。
像是自山涧的琴台飘出的第一声幽幽琴韵,这琴声瞬入人心。
再出声,依旧是单手,只见台上的琴者挑了挑琴弦,轻轻弹奏,霎时恍如置身幽谷,耳边流淌着山间泉水之音,清澈明净的水流自身旁穿过。
陆时寒加重了力道,又拨了弦。琴音倏然加重,众人从山谷中的画面醒来,仔细聆听,突然惊觉至琴起到如今,琴者每次都只拨了三根弦,每次的琴音都相似,可弹奏出来却使人格外舒心。
台上的琴者终于抬起另一只手,敲响了小钟,这钟声起,如同深山古刹之处的梵音,寂静旷远,陆时寒又将双手都置于琴弦上,同时落指。
琴声一转,同方才弹奏的一样,手指重复落在琴弦上,但另一只手却轻触琴弦,拨动了三根琴弦。明明是同样的曲调,却令人心中颤动,台下有位女子倏然落泪。
她抬手轻触脸颊,触到了温热的泪水,她睁了睁眼,有些愣怔,她惊讶的抬眼看向台上,却被琴者的神情震撼了。
琴者面上无表情,只静垂首,可她眼中,却似乎透出了无尽的哀伤,这两遍几乎一样的琴声,甚至曲调都大多相似,可这第二遍的琴音,却让人感知到了琴者的心绪。
女子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山涧中弹琴的琴者,又像是看到了古刹中佛像下诵经的僧人,亦像是江边风雨亭下送别友人的老者。这琴音一声声带着她略过世间事,一幕幕看过曲中人的故事,她看着台上的琴者,却突然觉得她虚无缥缈,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台下,还是在曲中。
琴者双手一起,又奏了一声,一根弦一根弦的弹着,而后缓缓归于平静。
同席秋岚演奏完的激情慷慨不同,观众的神情竟诸多不同,有些人落泪,有些人平静,有些人安宁,亦有些人正闭眼笑着。
百人听琴,百人不语,百人百相,百人成曲。
陆时寒奏完,躬身行了一礼,抱琴下台了。
这次并无一人开口,无一人高声夸赞,只都静静朝陆时寒微微低了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