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大年初一,林鹏变魔法似的拿出四张高铁票,把夏漾和她父母一起带去了岳阳,岳阳楼、君山岛、玻璃桥,洞庭湖,四个人莫名其妙来了场说走就走却极致尽兴的旅行。
一直到初四下午,夏漾爷爷打电话,因为过年家里还有事要忙,着急让她爸妈回去,所以商量决定后,夏漾的父母决定明天一早直接从岳阳出发。当天晚上,他们去吃了夏漾最近一直挂在嘴边的牛排,看着爸爸订的餐厅,又是音乐又是烛光的,夏漾开玩笑的说:难道告个别还需要仪式感吗?
夏漾能看得出来,她爸妈从接了电话就一直兴致不高心事重重的,林鹏也有感觉,询问的目光不止一次的向她投来。
“怎么啦?不喜欢吃西餐的话,我们换一家?”夏漾开口,接过爸爸手里的红酒。
夏爸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夏漾的脑袋,眼睛红红的。
夏漾又把目光转向自己妈妈。
“没事儿孩子,我和你爸就是…舍不得…”王愫把女儿拉到自己旁边坐下:“这个年爸妈过得很开心,能和你一起,看到你越来越好,还交了这么多好朋友,爸爸妈妈真的好高兴啊,可是高兴的同时我们也在思考,这些年我们到底在忙些什么,竟然舍得缺席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光,竟然忍心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
……
“妈…”
如果再早几年,夏漾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哭出来吧,可是如今,她只是紧紧地抓着自己妈妈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没事,我很好……
别人都说,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可夏漾,早已经不吃糖了。
她的孤僻,她的冷淡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她没办法让自己改变成一个向阳而生,温暖明媚的人,却仍在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所有的爱和善意。
哪怕有一天灯枯油尽。
这一顿饭,夏漾吃的身心疲惫,她一遍又一遍应着爸妈各种临别嘱托,还得防着林鹏在一旁添油加醋,比如,永远也绕不过的吃饭这个问题…
“漾儿,这些天我看你一直都不怎么吃饭的,你多久没体检啦,去做个全身检查,反正你在医院也方便。”王愫这些天一直在观察自己女儿,吃饭的时候随便扒拉两口,吃饺子超过五个都算是多的,就像今天,明明是她想吃牛排才来的,结果一块牛排就吃了两口,再没见她动。
“妈,你放心吧,我前两天刚体检完,什么事都没有健康得很。”夏漾安抚道。
“那怎么越来越瘦啊,是不是…,要不我明天不回去了,再带你去找一下秦主任吧?”夏钟力也是不太放心,毕竟夏漾当年的那一场大病,如今再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爸妈,你们放心吧,真没事儿,,我拿体检报告的时候林鹏正好和我在一起,不信你问他,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夏漾差点就对天发誓了,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鹏。
可谁知,不如不求。
“叔叔阿姨,这个我可以作证,我那天正好在,而且我还专门问过医生她过于消瘦这件事,医生说她身体上没什么事,但她可能精神上太压抑了,或者压力过大都会引起这种情况。”林鹏并不清楚当年的夏漾曾经经历过什么,也并不了解夏漾爸妈到底担心的是什么,所以他说的无意且毫无顾忌,但听在夏漾爸妈耳里,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林鹏!”夏漾不止一次试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皆为失败,最后语气便重了些。
夏钟力夫妇听到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似如临大敌,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终王愫小心翼翼的开口:“漾儿,当年夏医生带你去看的那个心理医生还在你们医院吗?”
“妈!”夏漾不想听她妈再继续说下去,林鹏在,就意味着林时安有知道的可能。
“心理医生?”林鹏还是注意到了“心理医生”这四个字。
“没事,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
明显的,夏漾不想聊,而林鹏也知道,她说的有机会有可能是再也不会提及。
“好了好了,不说了,漾儿,你陪妈妈去二楼商场逛逛吧,我想买点礼物回去。”王愫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此事,只好转了话题。“老夏,你和林鹏再点些甜点,在这等我们,但不许再喝了哈,我们明天还得赶车。”
嘱托完,夏漾和妈妈边出门去了二楼。
目送她们上了电梯,夏钟力对着林鹏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林鹏啊,看得出我们漾儿真心把你当做朋友,我也很高兴,她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个了解她照顾她可以让她全身心信赖的人。”
“叔,我很幸运,成为她的朋友。”您的女儿……,她,真的很好…
“夏漾这个人啊,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太冷了,从小到大她身边的朋友不多,可每一个走进她心里的人,差不多就是一辈子了。”
林鹏把又倒好的酒递给夏爸,任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此刻的他倒是难得的认真,像个可以依靠可以交心的大人:“叔,我知道,其实夏漾是个心里装满了爱的人,与此同时也是心里有个大洞的人,这个洞补不补得上,不在我,不在…别人,不在你和阿姨,而在她自己。”
“我当然知道。可是林鹏,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叔叔今天想和你说说,不为别的,就是觉得你这个孩子,叔叔喜欢,叔叔觉得可以依靠。叔叔也希望你能听完我说的话后,可以帮帮夏漾,好不好?”
“叔,您说,我听着。”
此刻的两个人,两瓶红酒下来,早已都不太清醒,但醉了也好,醉了说出的话才不带着戒备,只有真心换真心。
“大概是四年前,哦不,过完年了,就是五年前了,夏漾生过很严重的一场病,你听说过“异食障碍”吗,我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差点把我的女儿生生带离我身边。”夏钟力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没有再碰。
“异食障碍?”林鹏从没有听夏漾和身边的人提及过。五年前?不就是她和林时安刚分开的那段时间吗,想来林时安也是不知道的。
“对,神经性异食障碍,正常的食物几乎滴水不沾,却总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让我后怕的是有一次,她抱着一个放糖果的铁盒子一边哭一边吃,满嘴鲜血,她问我说:爸,我是不是生病了呀?”夏钟力用力的抹了抹通红的眼角,久久陷在回忆里。
听到这里,林鹏的酒劲儿已经醒了一大半,心脏一角,疼得他发慌。
“那个时候,我和她妈带着她找遍了所有的名医大能,最后来到了当时在XX一院消化内科坐诊的秦教授面前,也就是现在夏漾的导师。秦教授只见了夏漾一面便说:这孩子最该来的地方不是消化科而是心理科。于是二话不说一刻也没耽误的带她去找了心理医生。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就是:过度精神压抑导致的意识识别障碍、异食障碍、伴有轻度抑郁。催眠、药物,心理咨询介入,所有能用的治疗方案我们都用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害怕我的女儿就真的回不来了。可幸运的是,她很争气,在高考前的一个半月,她慢慢有所好转,甚至在高考那场大战里,打了一场最漂亮的战役。”
如果林鹏没记错,这是他从有记忆以来的十几二十年里,第一次为了一段往事,为了一个人掉眼泪。他捂着发出钝钝疼痛的左心房,低着头久久无法言语。他没有办法想象如今在他眼前,那个看着恬淡静好的姑娘,那个自己曾经还觉得过于清冷的姑娘,竟有着这样一段让人不敢去碰触的过往。
“到现在我和她妈还在怕,怕会不会有一天,那场噩梦再次卷土重来。刚才听到你说的那句医生的话,叔叔是真的怕。所以叔可不可以求求你,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相处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你多帮帮她,哪怕多陪陪她多说句话呢。”
“叔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陪着她,我相信,她也不会被轻易打倒,毕竟当年那么难熬她都坚持下来了不是吗?”
夏钟力拍了拍林鹏的肩膀,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他和她妈妈不能再她身边,他私心的以为,多一个人了解她曾经历的苦,多一个人陪在夏漾身边,她可能会更好一些吧。更何况,他是真的喜欢并相信林鹏这个孩子。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叔叔想问你,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好吗?”夏钟力像是想到什么一样。
“您说。”
“夏漾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鹏眼神有些躲闪本能想逃开夏钟力的询问,他答应过夏漾暂时不在她爸妈面前提起林时安,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
“我不…”
“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钟力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问道。而林鹏则对于他知道林时安并且知道他回来这件事感到惊讶。
“叔叔,您怎么知道林时安…?”
那个雪夜,他和她妈亲眼所见。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就可以在夏漾的笑容里断定,他就是那个莫名消失几乎影响了自己女儿一生的那个人。他曾经把夏漾所受的病痛苦楚皆归于那一人,虽然知道可能不公平,但他此时仍无法云淡风轻的接受。
“叔叔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叔叔想诚实的告诉你,我不愿接受他回来并和夏漾在一起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伤害已经造成了,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尤其是夏漾,她是一个可以把伤疤揉碎了刻在骨子里的人,孤傲成剑,不舍得刺向别人,最后只能刺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