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能在马路边看见两白白溜达,和别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有的没的说上几句。人们也就只是敷衍了事,并且打发他走开,好像都习惯于这个酒鬼无意义的走访。
有一个晚上,他的妻子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他在马路边的座椅下打滚,一边哭一边吼,嚎叫的声音一直盖过广场舞的节拍和小孩的笑喊。人们打电话给我的外公和小外公,叫他们把酒鬼领回去。我当时觉得很丢人,就在石狮子后面躲着看。
人们围了一会儿,都笑着问他怎么了。很快的,我家里人就赶来了。母亲从小巷子里也来了,看见了我,把我拉走。外公和小外公从大道上赶过来,扶起这个哭爹喊娘的人,那天在灯光下我才清晰地看见了最直观的悲哀。他的眼睛缩进去的样子,颧骨突出,皮肤干瘪耷拉,纹路极多,他的眼泪和鼻涕挂满了脸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满地打滚,悲伤得不行。他的头发胡渣都是花白了,干枯的肢体像是树上的干枝,像是地上的劣柴,不停地挥动着,喷涌着委屈和不甘。他又用那种连在一起低沉的声线,用哭腔诉说着他的委屈,好像他的喉咙里都灌满了痰,吐不出来的哭号。外公两人极力搀扶,人们都散开了,却还是在周围久久不肯离开。继续在大路上撒泼打滚,问他怎么了,还是嚎个没完,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突然停下来,抽泣着“那也是——我——的房子,我喝酒......我拿个酒瓶,我没喝,没喝。”他突然停下来,眼红眦红,又诶呀呀起来“我的老婆,把我,赶出来啦!凭什么,算个什么——事情,这个......臭婆娘。”“发起癫来能,把我酒瓶都砸了,你们看看。离婚就离婚,我一个人,多少快活。”他又不屑地对众人说。有的人面带笑意,在阳台上看着热闹,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像是路灯一样一排排。
家里人那他没办法,也不好意思去和两白白的老婆争执,毕竟谁能忍受得了这样一个丈夫呢。连他的儿女都离得远远地,或许这个女人的最后一点情义和希望都放弃了,才毅然决然做出这样合理的决定。
那天晚上两白白是在外公家里睡的,他蜷缩在外公家的长沙发上,可怜极了,却又很难让人心生同情。或许在别人眼里,这只不过是他应有的悲哀和家常便饭的彩排。
两白白迁到了田地里的小水泥屋子里。一间小小的平房,在葡萄田的深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会和谁谈天呢。第二天早上,他仍旧像从前一样,提着小酒瓶,别在腰后,踉跄着走回田地里去——像是故意的踉跄。清晨的路上没什么人,他路过一棵树,又一棵树,一间房又一间房,踱过一个又一个微弱的影子。我又觉得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走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