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白白住到了田里去,我就很少能在晚上金黄的路灯下看见他了,偶尔见到他再柏油路边买酒吃。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也不屑于搭理他,酒鬼就是这样,背后的两只手提着小酒瓶子亦步亦趋跟着影子走。
两白白的妻子和他离婚了,这倒也没怎么戳痛他,毕竟这么些年了为人妻已经有很久的耐心在等待一个人们所谓的正常人的归来了。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在大街上溜达,总会牵起同情的吧,可是没人屑于同情。没有人问他有何去处,也没有人嘘寒问暖,应该是两白白也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帮助吧。
九月的中午还有一点燥热,白云都是薄薄的一片,悉数透着散漫的太阳。两白白沿着柏油路往池塘边走,一步一张望,在巷子高角度的太阳里快步走,像是从影子里面窜出来的一样,巷子里远远近近的狗都朝着他吠,并且试探着,一步一步往前挪,露出牙齿,呜呜地低吼着,极凶的,一直向两白白身边逼近。两白白才不害怕,甩起酒瓶,也一步一步,一抬高腿,瞪着几条最近的恶犬,一跺脚“去!”,狗像是被炸开一样,马上跳着退了几步,可嘴巴还是不停地示威。两白白也像这一群大大小小的恶犬一样,从墙上一把抓起竹竿,戳着狗的鼻子就是一顿乱挥,嘴里凶狠地学着犬吠,又吼“去去!”喷着唾沫,一边跺脚往前走一边把周围的狗都赶远了。巷子里充斥着尖锐的犬吠和两白白赶狗的响声,人也只是提着淘米篮子镶嵌在门口看,一排的人没少看热闹的,中午饭的水汽从窗户里偷偷溜出来,钻到阳光离去了。
两白白提着竹竿,大摇大摆地就向前走,街坊都嘴里啧啧议论,他像是哪个故事里的会使功夫的醉汉一样,提着不离身的酒瓶。来到他昔日的家里,墙面重新上了一面漆,又在门口新建了一个水池子,窗户上的报纸也都撕掉了,明敞敞的,门也开着,屋里有人在做饭。两白白一把丢了竹竿,推开半掩的门,就往里走,气势汹汹大摇大摆。走到了内里,突然看见灶台前的不是谁,只是一个陌生的外地来务工的妇女——用花红的布裹着孩子背在背上,在油烟里做饭。两白白怔住了,思忖了一会儿,又看见墙上的米筛,就知道这就是他的家。他大步踱上前去,抓住那个女人的胳膊肘就对着她乱吼乱叫,也不知道在吼什么,就只是瞪大了眼睛,张着缺牙的嘴巴。女人先是一惊,看见这么一个面目苍老,风尘仆仆的陌生男人,吓了一哆嗦,马上尖叫起来。两白白马上抬起手就要打,突然从楼梯上滑着一样冲下来一个汉子,手里拿着啤酒瓶,跳下来一把拉住两白白。皮包骨的他就像是被震散架了一样一下被拽倒地上,抬着头看着这对夫妇。夫妇都不清楚是什么事,两白白又马上弹起来就要出手打那女人,被光膀子的汉子一把拦下给翻倒在地上,咚咚几声敲着地板响亮的很。两白白觉得痛了,就停了一会儿,马上又开始哭爹喊娘,鼻涕眼泪直流。突然坐起来,想要站却站不起来。他一边哭,一边用膝盖把身体往前挪,马上又弹起来,从砧板上摸了把菜刀就是抬手。可还没上前去,就被那汉子一酒瓶子给砸了。青绿色的酒瓶一下就碎掉了,掉了满地的玻璃渣,两白白满头的泡沫,突然一呆,两眼一翻,给倒地上了,菜刀掉下来划了他的脸,又掉到地上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厨房屏息的安静里响了好久。
所有人都慌了,楼上的一个一个人都跑下来,三层楼足足挤了十来个人,男的女的都有,都是外面来打工的,也差不多都有了孩子。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围着两白白看。只有几个老邻居在门口探着头张望,问怎么了。汉子看了一会儿,脸都青了,托起这副只有皮和骨的肉身就往外拉,拖到了门口,一路都是血。老邻居的碗都掉了,被吓得一蹦一跳跑回家里去了,把门和窗都关起来了。最后还是两白白已经和他离了婚的妻子从顶楼下来,打了120给送到医院里去了。
消息像洪水一样冲到了池塘边,冲到池塘边外公家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