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沈老夫人告知娴庭要进宫时,正巧宫里唯一的皇子病得不明不白,宫外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就是娴庭这等闺阁女子也常常听得旁人议论。
是以,娴庭心血来潮,用练字的宣纸专门制了个小册子,里头记录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上至皇后下至御侍,姓甚名谁品行如何,家住何方,有几口人,进宫几年,住在何出,一一记了清楚,只差没把侍寝多少次记下来。
当时,娴庭想后宫这地方向来是最不太平的地方,连皇后膝下的小皇子都没法子活着,何况她这上蹿下跳毛毛躁躁的小丫头片子。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对症下药才是良策,有了这小册子算是通晓后宫了。
娴庭从未想过拿这册子伤人,更从未想过拿来害人,也是自己那点子好奇心作祟罢了。
娴庭趁着赵元俨睡着了,偷偷将这小册子从箱底里翻出来,借着烛光看着这本泛黄掉角的册子心中还有些高兴,这大概是她沈娴庭活了十四岁做得最认真的事了。歪头瞧着赵元俨睡得正香,也不顾更深露重的寒意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着册子,一手小心翼翼的翻着。
后宫之主郭皇后,年二十八岁,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郭守文大将军,十八岁由先皇赐婚嫁给官家,生有三子,最小的儿子也在去年五月魂断宫中,至此郭皇后身心俱伤,精神头大不如从前了。还有这位徐妃娘娘,出身江州名门徐家位分只在皇后之下,外头传言这位娘娘不大好相处,是个厉害的角儿。咦,这位杨才人怎么记录就寥寥几笔,她也是将门之后,在宫里就没起两朵浪花?
正当娴庭冥思苦想时,背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这杨才人正巧今年二十了,是去年春入宫的,因入宫后我那小皇侄儿就不明不白的病了,是以兄长不喜欢她,一直幽居长汀小榭。”
“哦,原是如此,不过生老病死岂非她个女儿家能掌控的,如今生生按上克死皇子罪名,她这辈子岂非很难过?”
等等,谁在与她说话?这安静得掉根绣花针都能听清的屋子还有旁人?
娴庭回过头瞧见赵元俨饶有兴致的看着小册子,甚至是啧啧称奇。“你这册子倒有意思,既不像话本子,也不似戏折子,有意思有意思。”
完了,被抓包了,娴庭在新婚之夜做这等事,这厮要同她爹讲几句,沈老爷还不得提着鸡毛掸子杀到王府来收拾她。
“您怎么醒了。”娴庭小心翼翼站起来,同家中做了错事的丫头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角,十分不安的问道。
赵元俨将手里的小册子扔在旁边的火盆里,火苗不过“滋”的一声吞了册子。这册子可是她做了三月才小有样子的,如今不过叫他瞧了一眼就烧了,心好痛啊!
“你这册子虽只有一分可信,也是个祸患。有些事儿自己心里记得就成。”
“可若我记不住呢?”
“你若记住或是不明白的,只管问我就是。”
那时娴庭小,不过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姑娘,也不懂什么男女情话,只知不懂可以问他,那知其中什么深意,以致后来她问了一辈子。
翌日一早,娴庭与赵元俨坐着一辆雕花红木的马车去了宫中。赵元俨是男子不能去后庭,是以进了宫二人就分道而行了,他去太极殿官家处,娴庭去皇后娘娘殿中。
娴庭头回见皇后娘娘唯恐乱了规矩,失了分寸,规规矩矩跪在凤椅下头听皇后娘娘训话。娴庭这人大条是不假,可也懂得什么时候大条,什么时候谨慎。今儿就是再不喜规矩教条也要跪得周周正正,不求皇后娘娘夸奖,只求个挑不出差错就是了。
“瞧你也是懂规矩的,旁的我就不细说了。不过,你既嫁到了八王府就是八王府的人了。这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磕磕碰碰少不得,你要与他携手共度,风雨同舟。你可明白?”
“娴庭领训。”
皇后娘娘寻完话,借着身子不适推了午宴之事。是以,娴庭头回进宫,匆匆进也匆匆出。只大略瞧了一眼皇后,待转过头来忘得干净了,只记得皇后娘娘头上那根同筷子一般粗的金簪。
这次进宫,娴庭原以为可以见到景庭,哪晓得连根头发丝都没见到。饭没吃,人也没见到,心中堵着一团气,那叫一个难受。
娴庭在宫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赵元俨出来,心中怒火三丈高,恨不得提着一把利剑把那辆招摇的马车砍得两半来解气。
等得日头正中,瞧见赵元俨低着头紧皱眉头,一脸凝重。赵元俨带着满身寒气进了车里,娴庭感到一股子凉意,往角落里缩了缩,赵元俨那额头的青筋暴起,也叫娴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回了王府赵元俨提着一把枪,在院子里练武。娴庭路过时往院子旁饶了半丈路。娴庭就是再傻也看出了几分,这赵元俨怕是被官家训过头了。
自进宫谢恩后,赵元俨沉默寡言了半月余。娴庭年轻,胆子也轻,这小半月里能不与赵元俨说话就不说话。就是说话,也只规规矩矩回答。
六月尾的天气微微有些炎热,娴庭热得有些心烦意乱。掰着指头算算日子,自回门算起已有十多日未曾见母亲了,心中格外思念。
晚间,娴庭吃了晚饭,叫人搬了摇椅在院子里坐着歇凉,赵元俨拿出一壶果子酒坐在石桌小酌。翠果摇着扇子给娴庭扇风,江妈妈点起驱蚊香。一时,院子里倒有一家欢乐的迹象。
赵元俨生了小半月的气,如今也算是气顺了。带着笑意给娴庭倒了小杯果酒,娴庭轻尝了一点点,舌尖微微辣意让她又把杯子放下。
院外,杨大监领着人匆匆赶至内院,那人正是沈夫人跟前的赵妈妈。赵妈妈一脸凝重,见到娴庭的身影,也不顾什么规矩,匆匆几步跪在娴庭跟前,忍了一路的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嗒的往下落。
娴庭吓了一跳,心中那点不安稳正在一点点的放大。扶起赵妈妈问道:“赵妈妈,你怎这个时辰来了?”
“姑娘快回府去吧,夫人怕是撑不住了。”赵妈妈那泪落下就没断过,带着哭声说话,话都说不利落了。
赵妈妈这话如同把娴庭摁在水里,透不过气来。三日回门那日母亲还亲自下厨做了她最爱的菜,那时母亲好好的,怎么才半月就不成了呢!
“什么叫撑不住了?”娴庭死死抓着赵妈妈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母亲不是好好的在家里么。”
赵妈妈摇摇头,道:“夫人自落了哥儿身子就没好过,撑得如今已是难得。”
若刚才是有人把娴庭摁在水里,现在这话就是拿着一根绳子勒住了脖子一般。娴庭急得一口气没上来,两眼模糊,眼瞧着往后到,若非赵元俨扶着,娴庭怕得摔在地上。
想起家中母亲,娴庭瞬间清醒,浑身哆哆嗦嗦,踩着软飘飘步子往沈家走。
耳边嗡嗡叫着,只听见赵元俨喊自己侍卫:“杨子,备马车去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