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三个月大的肚子,老王懒洋洋的从座位上起来,拖着穿了三、四年的鞋底早磨破了的怀旧版人字拖,从网吧后门走了出去。
从早上八点半上班,到晚上八点半下班,再玩游戏到现在,算算已经奋斗了十五个小时,一股熟悉的困意涌来,老王不由得哀叹了下,自己现在的体质是越来越吃不消了。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吹着夏天夜晚特有的凉风,熟练的拿出手机,继续刚才的页面,边看别走。走大约十分钟的街路,然后穿过一个大十字路口,再走十五分钟左右,就到楼下了,接着爬个五层楼梯,就能回到自己的窝了。
想到自己睡了快四年的暖窝,老王露出了一个很巴适的微笑,内心不自觉的有点迫切,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街道前面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十字路口了,烂熟于胸的路。路口的灯因为前几天的台风,所以被搞坏了,有点上面亮,底下黑。老王来到路口,看了眼对面,发现是红灯,就差几秒了。
嗯,等十几秒,哥不急。突然前面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吸引住了老王的注意,老王不由自主的朝着那美女的方向走了过去。
靠近点又不犯法,夏天是个好季节。机智的老王假装满脸的焦急色,嘴巴里轻喊着“让下”,挤了下前面等绿灯的人,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就算摸不到,去闻几下味,或者近距离看下美人,也是今天不错的收获啊。前面的美人儿貌似很忙,边吃着水果边和男友聊天,完全没注意后面的老色鬼。他的男朋友却不同,明显是个身经百战的同志,耳听八方,眼光四路,自己好不容易才骗到的女友,这次一定要骗久点,以前的四、五个最长的才半年呢,至于别人,想碰一下都休想。
眼光瞄到后面,一个面貌看着就猥琐的胖子,手里拿着手机,直直的挤过前面几个人,朝着自己女友走来,嘴角还挂着淫荡的微笑,那还不知道这死胖子的心思,他心思急转,等胖子快碰到女友了的时候突然把女友朝自己方向抱了下。
这一走神,向前扑的惯性就自由发展了,而且老王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是,他那只穿了四五年鞋底早磨得光滑无比的人字拖踩到了几个圆圆的小黑球上,等他发觉时人已经朝前面扑了。
此时的老王,视野里面是小美女手上的岭南佳果荔枝,脚下传来的是一股又滑又疼的感觉。
再向旁边看,突然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辆房车,很大。紧接着好像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碰撞声以及一堆人的尖叫声,特别是来自身边的一个女声特别尖厉,宛如恐怖片里的鬼叫。
难道我会飞了?看着离自己很近又突然变远的房车车头,老王想到,这是老王肉体上的最后一个想法。
司机老胡,开了二十几年的车了,当过黑车司机、客运司机、领导司机。年轻的时候在义乌做黑车司机,因为抢客源,拉着同伙和几个西江人狠狠干了场架,不想其中有个人的亲戚在义乌是有靠山的,老胡被逼的改行回阳东当了客运司机。
小心谨慎,勤勤恳恳的在客运公司做了六、七年,拖了关系、送了礼才被提拔到去给领导当司机。连着自己这当司机的都殃及池鱼。
给领导当专人司机,让老胡尝到了许多甜头,对什么黑车、滴滴、美团专车都看不上眼,于是又花钱拜托了在竖店当老板的亲戚,找到这个给外地大明星当司机的好差事,报酬好,就一个服务对象,偶尔一些想找门路的年轻妹子还能让自己沾点便宜,日子是真不错。
今天,差不多都要凌晨了,老板才忙完,听说是和编剧闹矛盾,搞得挺不愉快。老胡觉得,神仙打架自己看戏就好,千万别多嘴。
回程的路上,经纪人宋哥已经叫加速三次了,语气越来越重,说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面要赶过去,老胡看着前面的路口,还有五秒就绿了,凭自己的技术稳稳的,再看旁边的人行道,人蛮多啊,不过都等着呢。老胡也没减速,觉得自己精神提上来就够了。
突然车子震动了一下,然后是一阵刺耳的车轮胎与地面和其它东西摩擦的声音,最后是从外面传来了一片惊叫声。
老胡心神乱了,车子里面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寂静中。
就在这时,车子最后面传来了,一个听着就让人觉得甜美的声音,此时却有点疲倦和冷酷的味道。
“撞到人了?既然撞到了,就撞得彻底点”。
车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没听到,老板说的话?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快点!”宋哥急不可耐的在旁边催促到。
边说边示意旁边的两个穿黑短袖的保镖上前帮忙。
老胡急红了眼,手脚并用的动了起来。顿时外面,传来了更大的一片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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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魂魄缓缓的飞向空中,视野下方那具看着有点残破不全的尸体,令他有股熟悉的味道,几个意识不由自主的断断续续的出现了。
“十几万多的信用卡欠款终于可以不用还了”有点惊喜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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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辛辛苦苦攒了八年的三十五个”有点可惜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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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想喝你熬的竹荪菌菇汤。”有点留恋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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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老王的魂魄便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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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群操着浓重的山城口音的人从竖店刚建好没多久的通用机场里走了出来,满脸的疲惫。一路上不时的争吵几句,随后找了几辆出租车,也顾不得休息什么的,直接朝着阳东市殡仪馆的方向而去。在和工作人员办了认领程序以后,走出大门围在一起开始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三弟,就这么一根独苗啊。本以为让他到外面能有条活路,谁知道老天也不留人。”其中一个半白头发的老人哽咽道。
“就你是好人,人死了,才来装好人。给谁看,也不怕招雷劈。。。。”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对面的一个中年妇女嘴吐了出来,毫不留情,有一股逼人的气势。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我爹起码还会装,哪像你连装都不会。坏到骨子里的人,就是没话说。”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汉子,连忙替他爹回声了起来。不想,刚说完,就被刚才的老头重重的打了下头。
“四十几岁的人了,连话也不会说,连长辈都不知道。”老头半是伤心半是郁闷的说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那妇女也是毫不客气的说了句。一时到把那父子俩给堵住了。
“好了好了,别多嘴了。现在重要的事是清儿的遗体怎么办。”一个中年大叔连忙过来打圆场,抱着妇人说道,明显是一对夫妻。
“刚才听给那边传话人说,肇事方倒是挺爽快,直接愿意出一百万,尽快来摆平这事。也不知道表哥在地下会怎么想。”一个二十几岁貌似刚刚大学毕业的青年说道。
“我在网上查了,好多目击者说是一个大明星的车撞的表哥,那个出来顶罪的司机估计是喂饱了。要不我们找找律师。”一个快三十的女人插嘴说道,带着细黑框的眼睛,看着斯斯文文的,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
“找什么找,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骗了谁来买单,谁来给清儿办理后事,现在买个好点的墓地都要花不少钱呢。我们来来回回,光机票都要好几万了。”一阵响亮的声音,如果王清在这,一定认得出这是他小姨,精明强干的女老板,就是老公不争气。
“我听闻好像是清儿自己先闯红灯的。”一个年龄大约五十几岁的男子说道,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对面肯出一百万,按市价来讲已经不错了。前几年有次高铁车祸,陪得还没这个高呢。估计对面也是怕影响到自己的事业吧。”这是王清的二伯。
“这样对表哥是不是太不好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子,傻傻的问道。
众人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突兀的一句话倒是令现场一时安静了下来。
“哎,三哥他们夫妻当年招惹的是什么人,我们惹得起?出了事,想帮也没法帮啊。欠的钱,我们要是还了,日子还怎么过,我儿子女儿到现在还一直说我没人性,也不想想他们上大学、买车、买房的钱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这没人性的爹,他们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一个五十多岁中年大叔悲苦的说道。这是王清的四叔。
“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倒是爽快。我们几家这些年也一直被明里暗里打压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王清二伯说出了一堆人的心里话。
接下来又是一阵的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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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吧,先拿到钱,把清儿的后事平平安安的办了再说其它的,我估计没个三四十万下不来。不要我们的清儿到了地下还要受罪。”王清小姨,拍板到。
“嗯,说的有理。”众人要么点头,要么默认,基本没有拒绝的。
接下来几个人围绕着由谁去签协议又开始争吵了起来。
最后是双方各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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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后,某不知名媒体报道了老胡的交通肇事罪,老胡认罪态度诚恳,很快就被判刑了。
竖店,胡家村,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住在村口边上的胡有良,据说出车祸了。没过几天,刚从市里回来的胡有良的老婆就领着两个儿子急匆匆的又去市里了,也没见带什么行李,不过却是从此以后就很少回来。
几年以后,村子才慢慢传开了,听说是老胡帮某个大人物挡了灾,那个大人物在城里给他一家买了房子,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大学毕业就直接去了一个大公司上班了,小儿子也上了重点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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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一切,王清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和他关系不大了。
死亡代表了绝对的虚无和沉寂,是对一切可能性的终结,是不可穿透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