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已经开始日渐寒冷。一阵风吹来，将地上的落叶卷起，拍打到纸窗上面。毛晚非和燕子煜这才意识到说话之时，还得提防隔墙有耳。
“我们先去玉沥阁吧。”毛晚非依旧还是那平淡而温和的语气，让燕子煜毫无抵御之力。
“晚非……”
燕子煜话音未落，燕不寻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行礼道：“晚非前辈。”
其实毛晚非和燕不寻，一共也没有见过多少次，交集不多，关系更算不上亲密。两位虽然外表看上去都是少女的模样，但年龄与辈分则相差甚远。神族的年龄，仅凭外表一向难以捉摸。这是因为神族后辈一旦到达二十岁左右，除非修为大损，否则容貌便极少会继续变老。而说到辈分的划分，自创世六千载以来，仙门神门之士长生不老，有千百载寿命的数不胜数。神门名家，仍是沿用着人界的辈分划分之法。但这样划分下来，有同辈相差千百岁的，也有前辈比后辈小上个千百岁的。仙神名门之后相见，但凡辈分比自己大的，都称作前辈。而同辈之中，年龄相差较大，通常为超过五百岁的，也会尊称为“前辈”。总而言之，不熟悉的，年龄比自己大得多的，称呼一句前辈总不会错。至于年龄相差少的或者熟悉的，是以辈分或名字，还是兄弟姐妹相称，完全取决于双方的喜好。毛晚非长燕不寻一千四百多岁，且与燕子煜同辈，加上她们算不上亲近，也难怪燕不寻会称她为“前辈”了。
至于神职与性格，毛晚非与燕不寻也完全不同。毛家世代掌管参天梯，即可以通向三界十阶的唯一通道。毛晚非生得一副温柔似水的好脾气，善于交际，遇事沉着冷静，从不会有极大的情绪。加上毛晚非外貌出众，修为和功德更是极高，便因此成为了不少神门仙门之士倾慕的对象。而燕家世代为三界名门之后教学，燕不寻自幼便天赋异禀，不到百岁之时便成为了晚修的先生。但因为燕不寻不善交际，更不愿与不熟悉者多作交流，于是就落得了一个“性情孤僻怪异”的名声，在其他修元者眼中更不免有些恃才傲物。
在归一之战以前，毛晚非虽然听闻过燕不寻的神童之名，却从不曾见过她。归一之战后，毛晚非重伤昏迷，是燕子煜将她抱下了创世神殿，带回燕家疗养。一向遵循诺言的毛晚非，重伤之下，竟然抱着给燕子煜过生辰的念头，硬是在燕子煜生辰的前一日醒了过来。当毛晚非问起燕子煜那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燕子煜先是告诉了毛晚潇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什么！？阿轩还活着？”在燕子煜对毛晚非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她有过那般大的情绪。
“嗯，勉强算是活着。那日大战之后，我随援军赶到创世神殿，在搜索之时，捡到了这个。”燕子煜从怀中掏出如意锁，递给了毛晚非。
毛晚非握住如意锁的一刹那，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是燕子煜认识毛晚非的一千三百余年中，第一次见毛晚非落泪。
“这是，阿遥所化……”毛晚非将脸转向一边，努力不让燕子煜看到自己满面泪水的模样。可燕子煜却上前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燕子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毛晚非。即使毛晚非几次试图将他推开，他都没有放手。
“所以…阿遥她，在最后一刻化作如意锁，锁住了阿轩残留的魂魄？”毛晚非在燕子煜的怀抱中颤抖着，“她…怎么可以这么傻…阿轩他，早就计划好了的。假装入魔，骗取夜凉的信任，然后将灵力注入魔元碎片…引得魔元爆炸…与夜凉玉石俱焚…”
燕子煜叹了一口气，松开抱着毛晚非的手，用手帕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晚遥对卢宇轩的感情，别说你我，整个三界只怕都是知晓的。她的举动，应该是未经思索的本能吧…”
毛晚非也叹了一口气：“可她救下的不过是阿轩的残魂陨魄而已，阿轩若想拥有形态，还需千年，甚至万年的修炼…届时早已时过境迁…”
“不，我还有别的办法。”当时年仅12岁的燕不寻推门走了进来。“晚非前辈，请您相信我。给我五万日的时间，我定能将宇轩哥哥带回来。”
处在惊讶之中的毛晚非，不知该如何答复。可燕子煜却开了口：“我今年想要的生辰礼物，便是，请你答应让不寻，试一试……”
一转眼间五万日都过去了，毛晚非盯着面前这个，再次推门而入的，早已从小女孩变成“燕先生”的燕不寻，心底其实充满了认可，可是该做之事却不得不做。
“不寻。”毛晚非轻轻点了点头打招呼。
燕子煜见燕不寻来了，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燕不寻将身后的门关上，低声道：“此处说话，其实不大安全，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成功了。”
燕子煜与毛晚非听闻此言都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毛晚非开口：“他在哪？”
“在……玉沥阁。”此话一出，燕不寻连忙拦下起身就往玉沥阁走去的毛晚非，“前辈，他现在只是初有形态，每日仍需注灵两次，依我之见……”
毛晚非停下脚步，看了燕不寻一眼，轻轻放下燕不寻拦住她的手臂：“你放心，我既已多许你五日，五日未到，我是不会带他回毛家的。”
“可即便是四日之后，他仍然是形态不稳的状态，他暂时不能……”
毛晚非盯着燕不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意锁，为我妹妹毛晚遥所化。而阿轩，毕竟是我毛家之人。所以这二者，总是得回我毛家的。”
燕不寻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毛晚非突然向她行了一礼。礼毕，毛晚非又向燕子煜行了一礼：“这五万日，给不寻你添麻烦了，给子煜你也添麻烦了。谢谢你们！这本就是我毛家之人毛家之事，应当自行解决。这些年，承蒙你们的帮助，但晚非也只能麻烦你们到这里了。阿轩的性格想必我们大家都了解，他此番归来，定会想尽办法刻苦修行并且为自己正名。但修行、正名之路道阻且长，中途难免会生出事端，若他还留在燕家，只怕会给燕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不能允许当年发生在林家的事情再次发生在燕家。因此，四日之后，我便会带如意锁和阿轩走。自此不再讨扰。”
燕子煜将毛晚非扶起：“晚非你这就客气了。其实这着实不算打扰，既然卢宇轩他状态不佳，不如就先让他先继续呆在燕家…毕竟注灵一事……”
“注灵一事，从今往后就交给我吧。我参阅了许多书籍，虽然尚未尝试过，但应当不成问题。”毛晚非突然看向燕不寻，“又或许，还得劳烦不寻你在这四日之中，将你的注灵之法教与我。这样待我返回毛家，依法照做便是。”
此种情景之下，燕不寻只得点了点头。最让人难受之事，莫过于一件事你坚持了很久很久，却被有意或无意地告知，你本就缺乏资格和权利去坚持。虽然活在世上，不可避免的是接受感谢，但有时候一句“谢谢”，却能将距离划分开来。毕竟自家之人与亲近之者，极少会相互道谢。
毛晚非在桌边坐了下来。燕不寻与燕子煜交换了一下眼神，燕不寻上前说道：“那，若暂无他事，我就先回玉沥阁了。”
燕子煜此时也连忙上前：“我也回自己的房间了，晚非，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到燕家周围的市集走走。”
毛晚非点了点头，燕不寻和燕子煜便出了房间。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燕子煜确认毛晚非应该是听不到了，这才询问燕不寻：“你当真成功了？若只是搪塞晚非……”
“嗯，成功了。只是……”燕不寻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以他现在的状况，我还是认为，他应当先留在燕家…”
燕子煜沉默了一会儿：“……你看晚非方才的态度，像是还有商讨的余地吗…？你坚持的在理，但晚非坚持的却更加在理。你怕他离了燕家，离了玉沥阁和阁中之酒的灵气滋养会再次失去形态。可你也知道，他如今已有形态，就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是迟早会被发现的。一旦他被发现，三界之间必会掀起巨大风波。到时无论他身处何家，都会导致那家被无情打压，甚至引去杀身灭门之祸。晚非将他带走，其实也是怕牵连燕家。更何况，卢宇轩本就是毛家之人，晚非将他带走是名正言顺的，我们也不能…”
燕不寻双目低垂，打断了燕子煜的话：“三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甘吗？不愿吗？还是不舍？燕不寻自己也分不清了。
燕子煜懂得她的心思，意味深长地说道：“寻儿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晚非能够一直留在燕家，哪怕不是嫁入燕家，只是简单陪伴着我都好。可惜，有些希望，终究只能是希望而已…”
燕不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向燕子煜道别，忽见一名燕家门生急急忙忙地跑来。
“何事跑得如此慌张？”燕子煜问道。
“不…不好了…”燕家门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距离燕家…8里之外的集市突然…突然出现分阶熔洞，熔洞通向虚无，数十家商户已被吞噬……”
“这好端端的怎会凭空出现分阶熔洞？”燕子煜眉毛紧皱，“可否通知了主管修复熔洞的云家？”
“嗯，已用灵力传信通知了云家家主云孤…只是…从云家所在的魔界赶来需要一定时间，但熔洞还在持续扩大…燕不垣公子和燕不语公子已经带着一众门生赶去了…”
燕子煜看向燕不寻，她此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之后，燕不寻说道：“三叔，你知会晚非前辈一声，然后前往熔洞帮忙吧。我尚有事情需要处理，如若事后仍需帮手，我再过去。”
燕子煜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向客房走去，正好遇上走出来的毛晚非。
“云孤已传信与我，他不久便会带门生们赶到。”毛晚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走吧，我们先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