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沖城的东南方向,一间三合六出的宅院里,黎远跟着猴腮脸走进书房后的地道内,在青砖堆砌的墙壁上,每隔丈半,都挂着一盏油灯。
由于靠近献水的缘故,地道内的空气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更时有淡淡的霉味顺着微微波动的空气流出。
“这是红楼的秘密据点,”黎远问道,“还是红灯使的?”
“自然是大人的。”
猴腮脸手持一根寸长红烛,一路走,一路点燃墙上的灯盏,几缕黑烟腾起,豆大的火光摇曳着生长,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渐渐层次分明的阴影中,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好像潜行的鬼魅。
借着火光,黎远可以看到墙角堆叠的一堆堆草秸,霉味正是来源于它们。
“这里多久没人来了?”
“小人每隔三天打扫一次。”猴腮脸瞧见黎远的注意力移向了墙角,解释道,“地下有水道,湿气大。”
“嗯。”
黎远应一声,跟着对方继续向前走,直到一扇石门挡在二人身前。
“黎远阁下,”猴腮脸吹熄手中燃了一小半的红烛,指着丈许高的青石门,“到了。”
按照黎远的估计,这里的位置应该在地面十米深许,以他的六觉,可以清晰地听到不远处地下水道淙淙的流水声。
“这里所对的地面是何处?”
黎远忽然问了一句,却与这门内的事物没什么干系。
“回阁下的话,”猴腮脸低下头,面容恭敬,黎远问什么他答什么,“地面正是庆沖城内最好的酒楼,红栾阁。”
“也是我们红楼的产业。”
“你们的生意,可真是无处不在呐。”
“我问你,”黎远看着刻有玄奇花纹的石门,话锋指向猴腮脸,“既然你们邀我前来,那么你家大人来了吗?”
“大人就在里面。”
猴腮脸话音刚落,石门向内侧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其内的一片漆黑,这漆黑如无波的水面,代替了石门原本的位置。
“大人就在门后。”
猴腮脸看向黎远,面色一如既往,丑陋的脸上满是谦卑。
黎远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猴腮脸无法看到其斗笠下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激起了这个喜怒无常之人的杀心,幸运的是,杀心终究还是没有被付诸于行动。
猴腮脸抬起粗布的袖子擦去额头的冷汗,同样走进漆黑无光的门内,石门在他身后闭合。
……
“城主大人,”一铁甲铜盔,寸须红翎,面带忐忑的将军半伏于地,对他面前已略带老态的中年人禀报道,“属下办事不力,失去了贼人的踪迹,还请您责罚。”
“责罚?”
中年人挥动红雀袍袖,带起一股狂风,将这庆沖城内卫总督掀翻在地,“责罚便能找到人吗?”
内卫总督狼狈地爬起,低下头,遮住自己涨得通红的脸色,“探子回报,那贼人确实进入了这条水合巷内,但不知为何他们那时却都觉得精神一阵恍惚,清醒后,贼人便消失了。”
“属下觉得,那贼人的先天之意,恐怕在于迷惑!”
“迷惑?”
余梁站在巷口,看着水合巷内家家因见到城卫兵而紧闭的屋门,还有偶尔探出又迅速缩回的几颗稚童的脑袋,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之前那诡异的天象,心里总是有阵阵不安涌现。
“白日星现,日月同悬,”余梁已显白色的眉毛挤成一团,“两日后的上弦月相,恐生大变故。”
“我等不起了,”余梁本来略有些黯淡的瞳孔中,狠辣之色显现,“变数还是早日消去的好。”
“崔邴。”余梁呼道。
“属下在。”
“水合巷都搜查过了对吧?”
“属下带人一户户细细搜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巷外的卫兵也都围着巷子,没有让任何人进出过对吗?”
“是的。”
崔邴报拳低头答道,不过他明显感觉余梁城主的情绪不对,好像压抑着什么。
“很好,非常好。”
余梁不轻不重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既然找不到,那就给本城主烧了这水合巷。”
“看看那贼人出不出来!”
“请城主三思!”
立在两人周围的三名内卫副将闻言大惊,纷纷半跪于地,“此举无异于掘庆沖根基!万万不可!”
“此举恐激民变!且不合皇朝法令!若皇朝追责,怕我等皆难逃一死!”
“此行乃我余梁一人所为,此罪由我余梁一人担下,”余梁的声音不大,但混杂着先天之意的声音震慑着几人的精神,令几人不敢反抗,“诸位还有意见吗?”
几名副将顿时觉得有一道森然寒光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崔邴,但他们看到这以往神气有余的内卫督将埋着头,一声也不吭时,愤懑恐慌的心便冷了下来。
崔邴不敢说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天九重脏腑期武者,如何敌得过这活生生的先天?
众将沉默着,卫兵们静静立于一旁,场面安静得可怕。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了,”余梁开口,撤去压在几人身上的先天之意,“那就去做吧。”
“我就在巷口等着,要么那贼人出来,要么水合巷化为白地。”
“在这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来。”
……
“黎远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玉蓉昕依然穿着那绣有红色灯笼的黑袍,脸上戴着一张暗红色的面具,她坐在一座画着繁密阵纹的石台旁,看着黎远,语气像见到了老朋友。
“是的,我们又见面了。”
黎远斗笠下的双瞳化为墨黑,扫视一圈这紧闭的石室,没有看到石门,只有玉蓉昕,黎远,猴腮脸三人,和那刻着阵纹的石台。
“不请我喝一杯吗?”
黎远忽然蹦出这奇怪的一句话,似乎他们真的是朋友。
“正有此意。”
玉蓉昕答道,听不出半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