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确实未曾见到一位红衣女子。且我也不会怕她来偷。这家铺子是要关掉了。”
在季寒穷追不舍的询问下,药铺老板甚是无奈地说道。季寒问:“好端端的,关了做什么?”
“关了才好卖。否则待在这深巷里,无人问津,想买的人恐怕也找不到这地方,只能偷罢了。”药铺老板身后帘子里传出朗朗笑声,须臾片刻后,一白衣男人款款走出,清朗俊秀,笑意盈盈。“姑娘在这里盘问了半天了,不如去对面那间茶馆瞧瞧,折磨折磨那里的老板。”
季寒闻后一愣,继而向身后望去,见对门茶馆里四下无人,却燃着灯火,便道:“多谢。”
“不客气。”
“可是……你又如何看见的。”季寒并未急着离去,而是质问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拍拍药铺老板的肩膀,示意他先离开。然后绕过柜台,轻轻附在季寒耳边道:“七皇子殿下,何故与一个飞贼幽会呢?”
林守尘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时沁意识到了林守尘的不对劲,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怔在了原地。
“你是学武的?”季寒反问他。
“何以见得?”
“我从你身上,闻到了金属的味道。我听人说过,姜城是玉玺国国内的商脉,非官府职下不得佩戴利刃重刀。”
白衣男子抬起袖子嗅了嗅,道:“我怎得没有觉得?”
“那味道伴随你许久了,时间一长,你不会察觉到的啦。”季寒摊手做出无奈状。是否有味道并不重要,她只是胡乱猜测,目的只为转移话题,这间屋子里满是中草药的苦香味,哪里会有金属的味道呢?
“看来你鼻子很灵。”白衣男子赞赏道,他时不时会用余光看向对面的茶馆。林守尘与时沁的位置虽然靠在里面,周围寥寥无人,可他们正对着门口,一举一动皆会被有心之人瞧得一清二楚。他点点头,打趣她道:“看你这遮遮掩掩的模样,那就是七皇子殿下了。”
……这人这么这样?
季寒嘴角不由地抽动几下,白衣男子无视般地绕开她,大步流星向门外去,季寒呆立在那里,眼里只有他衣袂飘飘的背影,以及林守尘严肃警觉的神情。她差不多有种谢罪的冲动。
“殿下竟有这样的好兴致。”
白衣男子很自然地落座在了林守尘的对面——时沁的身边,时沁一脸诧异,瞪向白衣男子,却没承想白衣男子压根没有注意到她。林守尘头一偏,淡淡道:“我被逐出家谱,夺去籍贯,不必再呼尊称,直呼其名便可。”
“那姑娘与您是认识的,对么?”
“你与她也认识对么?”
白衣男子敛起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同时,季寒也走了进来,林守尘顺手拉开了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四人一时间聚齐在了这小小的茶馆里。他们身份各异,性情各异,经历也大不相同。在这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几年后的胜利竟根源于一条不起眼巷子中更不起眼的小茶馆内。
“林兄,你以为如今玉殷交战,境况如何?。”
林守尘反倒没想倒他会这样问,略加思索,脱口道:“敌弱我强,胜利指日可待。”
“何出此论呢?林兄。”卓赞失笑。“那群蛮子,全是疯了一样的饿狼,他们想要玉玺国丰沃的土地,想要玉玺国人低头哈腰去当他们的奴隶。我们不过是群享福享惯了的羔羊,只有待宰的份啊。你领兵打仗多年,难道看不到吗?”
空气突然死寂起来,凭空添了些火药味。季寒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行为,虽然不知其中缘由,可是目的一定是在试探。他问林守尘话,若是林守尘答出他心中所想,他就会去做些什么。至少现在为止,这个男人带给季寒的感觉,不是敌人。
“他当然看得到!”
此言一出,停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引得座上三人向她看去,“可是就算看到了,领兵打仗的人,不正是因为怀揣着一定会赢的信念,才能战斗下去吗?”
“说得轻巧。”卓赞嗤笑道,看向季寒的眼神俨然成了嘲笑。一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毛孩子,又懂得什么呢?他转过头,继而看向林守尘:“这不会就是林兄的看法吧。”
林守尘笑了笑,“不全是。正如林兄所言,两国交战,殷国攻势凶猛。我当然看得到。可是,看到又有什么用?这是战争。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带给过的。”
“那么林兄贸然被夺取籍贯,革除军权,如今还能风平浪静地坐在这里,与飞贼相会,我想,您有自己的打算吧。。”
“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林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又不会算命,怎得未卜先知呢?”
林守尘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旁边那位姑娘,原就是程门的。你很清楚。我此行的目的,你一见她,便也就清楚了。”
“加我一个。”卓赞忽然握住了身旁人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这里有我的病人。”
“很遗憾,卓兄。”林守尘起身,拍拍一脸诧异的时沁肩膀,转头向季寒使个眼色,便离开了。季寒也迅速起身,拉上时沁的手,不由分说地跟着林守尘跨出了门店。只余被狠狠甩开手的卓赞仍坐在那张桌前,细细品味着林守尘最后留下的话。
“我还没能看到你的诚意与决心。”
茶凉了,他没注意到。窗外蝉鸣窸窣,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在桌上印出来了斑斓的图案。那图案乍一看,像极了玉玺国国旗上的那只飞鸟。那只象征着和平与希望的飞鸟。
它正展翅而飞,向着窗外的世界。
可它再飞不了了,它被困在了这张小小的桌子上。
“或许,他需要我的帮助。”卓赞碎碎念道,嘴角却不经意间勾了起来。
“我叫季寒,你呢?”
时沁白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是贼。你见过贼介绍自己的吗?”
“你不说,我就叫你小红了。”
“……时沁,我叫时沁,沁人心脾的沁,时辰的时。”
季寒摊手,笑了笑。其实“小红”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是很土很烂的,可不知为什么,安在身旁这个一身鲜艳红衣的冷艳女人身上就显得格外可爱。小红,她决定在心里继续这么叫她。
“说起来,你跟那个穿得黑不溜秋的家伙,什么关系?”时沁忽然主动问她。
“呃……兄,兄妹?我是这么觉着。”
季寒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与林守尘的关系。
“在聊什么?”林守尘走过来。他们所在是一处客栈的顶楼,是片露天阳台,一般作游人赏月之用,现已深夜,居者多已歇息,因而赏月之人寥寥无几。他们也得以在这里大方谈话。
时沁道:“没甚事,只是聊些姑娘家的东西。你们对我那么了解,我总也要探探你们虚实的。”
“我的底子倒不难询查,只是这小家伙,恐怕没什么身份叫你探的。”
“哈,我瞧得出来,你肤色白,瞳仁黑,三庭五眼不像本地人。也不像那帮蛮人。可我又像在哪里见过。”时沁扭过头,开始仔细观察季寒的长相。
“像拔起沧澜的女帝,是也不是?”
林守尘扶着长槛,淡淡地说。
时沁与季寒愣住。半晌后,时沁才启唇道:“你可真敢说。”
“什么沧澜什么女帝?这里还有过女帝么。了不得。”
“她是女帝,可她是被诅咒的帝王。沧澜起,陆海万里,回归洪荒。”林守尘仍是一脸的平淡,仿佛在诉说着某个虚幻的故事。可他诉说的故事并非虚幻,而是在过去的某一年某一天某一刻,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这个世界。“沧澜是把可与兰帝的赤炎枪相匹敌的剑,只是可惜赤炎枪已被兰帝生前亲自销毁,从那以后,玉玺国便只剩下了一把沧澜剑,封印于万丈深海之下。那便是玉玺国史上唯一一位女帝——沧澜帝的佩剑。”
“沧澜帝?”
时沁接过话,道:“没错,她仙逝后,没人敢为她起谥号,因为没有任何一个谥号可以概括她传奇而恐怖的一生。于是那些朝臣再三思虑,最终决定用那把同样传奇而恐怖的属于她的佩剑来为她命名。沧澜帝曾拿着那把剑,击溃整片东洋洲。”
季寒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渺小而陌生起来。沧澜剑,赤炎枪,击溃一整个洲。她觉得这不是历史,这他妈是个神话故事,应该和八仙过海归为一类的神话故事。
感受到了短暂的沉默,林守尘瞟了季寒一眼,将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又接过了时沁的话头,继续道:“不过这是很虚无缥缈的历史了。总有人信以为真,连那群殷国来的也不例外。他们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入了鹰滩,就是为了鹰滩边上的那片海。史书中是说鹰滩原与东洋大洲相接壤,只是东洋大洲陆沉以后,鹰滩的边界变成了悬崖峭壁,悬崖之下,便是汪洋大海。那把沧澜剑,就被封印在那片海底。殷国人让那里的居民充当奴隶,只是为了寻找打捞那把剑。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渐渐便不再指望了。”
“那这个女帝,真的存在么?”
林守尘摇摇头,转而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谁知道呢,也许谁都不曾存在过。那个人,那把剑,都不过是臆想罢了。”
这番话一下将这故事显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天地茫茫,历经万年,都只是南柯一梦。时沁是个盗贼,却是个相当务实的盗贼。她听出了这番话里惯有的文人那股娇气劲,于是十分的不忿,“存在也好,臆想也罢,我们现在还活着。但凡活着,就要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努力。你们这些人,太自作多情,整日里无病呻吟,却不知真正想活命之人,压根没你们这样的闲工夫。”
“时沁姑娘看来感受颇深,只是夜深露重,劝姑娘还要早些歇下才好。毕竟明日还有事请姑娘帮忙。”林守尘并不生气,平静道。
这就是在堵她的话了。时沁也不在意,她本是豪爽直性之人,虽对林守尘身上那股书袋子气不满,可也不拒绝他的劝告。比起别人,她总是更看重自己身体的。
“明日再会。”
时沁抱拳躬身,以江湖礼仪告别,转身回了卧房去。
顶楼上就这样只剩下了两人。季寒对于这样的境况已是见怪不怪,更何况方才那关于沧澜帝与沧澜剑的故事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凉风习习,楼下的养鱼池上也泛起粼粼波光,时不时会有鱼儿探出头来。柳树倒映在水面,被风吹起的柳条仿若水蛇般在空中灵活摆动。季寒险些要睡着了,若不是她听到了身边传来的,细微而动听的吟唱声。
“越千山兮过万江,
执长枪兮擂鼓响。
与子垒梯,峭崖上,
与子摆桨,渡巨浪。
与子怒吼,战八方,
朝迎晖,夕得葬,旗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