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夕阳残落之际。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终是回到了麓谷。
有风刮过,带着桃花的芬芳。还是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抿抿嘴,望着,那独身坐在石墩上的少年。
他的面前,古筝静静地躺着。洞箫的旋律,忽高忽低。
他微微抬头,望着她。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停滞箫声。
如果可以让时光停止的话,她希望,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可以,这样望着他,也挺好的。
然而,那终究只是如果!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渐渐没落。他轻轻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那白皙面孔上,清晰的血迹历历在目。他抬手,想要将那脸上的血迹抹掉。
可是,那血迹似乎结成了血珈。
“很疼吧?”这一回,他的声音再没了往日的冰冷。那种温柔,她好似期待很久,却在拥有时,有那么一丝犹豫。
她微微摇头,轻然一笑。脸颊上传来他手掌的冰凉。
“你刚才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闻言,轻抚着她脸庞的手,似乎,在不经意间顿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她亦没有开口。
沉默了良久,他收回手掌。背对着她。终于,将准备好的话语,说出了口。
“这曲子名叫‘离殇’,恭喜你,自由了。”
声音,再度变的冰冷。顷刻的温暖,好似,就这般悄然消逝了。
脸颊上,那只手掌曾留下的冰凉,渐渐被温热所替代。
“‘离殇’!好凄凉的名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象,是在对着他说吧!
“就当……”他顿了一下,尔后接着道:“是为了这场离别的纪念吧!”
“为什么?”顷刻之间,她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样。
(原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耳中,却疼了心。)
※※※※※※
“你得了自由,以后,就不用替我杀人了。”
“而你,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从此,天高海阔,你我,自当两散。”
他一字一句,那冰冷之下,恍惚间,让她感觉格外陌生。
“那这十三年来,你我朝夕相处,又算做什么?”原来,回想之下,从被他救下起,似乎,已有十三年之久。
而这一刻起,那些岁月,仿佛又历历在目。
“我带你去报仇!”
“明日我便教你练剑!”
“这是古筝,这是曲谱……”
虽然一直都是在练剑与杀人之间,但十三年朝夕相处下来。要说心底对这个男人没有一丝念想,那肯定是骗自己的。
原本觉得,自己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的仇人,便是自己的死敌。只要他一句话,自己便不顾一切,便要杀了他。
或许是从悍匪刀下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又或者是他帮她复了仇的时候,又或者是来到麓谷那时开始的吧!更有可能……
他的位置,对于麓儿来说,或许有一种可以说是高与低的存在。
然而这样活着,在内心深处,纵然有千百种念头,她,却永远都开不了口,更不会奢望。
直到,他说她自由的时候!
那一刻起,自己心底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与欢乐。
如果没有那种复杂的关系存在,那么,所谓奢望,就会更加现实一点。
但当他安安静静的为自己吹奏完那一首曲子,告诉她的,却是分离。
“就一定要分开吗?”终究,她还是不甘心。
他没有头,也没有说话。
沉默,交待了所有。
(也许等待答案,并非是一种折磨。而折磨是,当你怀着那么一丝侥幸在等待的时候,那个人,却选择了无视!或许是假装,又或者是ta根本懒得回答。)
※※※※※※
沉默良久,呆呆的望着面前的背影。她轻颤着嘴唇,轻轻说道:“那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不经意间,他的身影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尔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
……
“在你的心里,我是怎样一种存在?”她问道,心却在颤抖。
“当然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杀手了。”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犹豫,给出了答案。
“就只是这样简单?不夹杂任何感情吗?”她紧咬着嘴唇,也许,她早就应该猜到了。
“呵呵,感情?”声音中,更多的是一种嘲讽:“所谓感情,那只不过是温血动物的欲念罢了。”
“而作为比那些冷血动物更加冷血的杀手来说,感情,不过一种拖累。”
“杀手,自当明其身份,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挚爱,才是杀手。”
他微微摇头,语中的冰冷,寒冷彻骨。
眼泪,在不经意间,卑微的流了下来。她轻轻向前,伸出双手,从背后悄悄环抱住他。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只是来自他身上的冰凉,告诉她,这不是梦。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轻然离开。带着桃花芬芳的空气中,只留下带泪的自:“珍重!”
……
他定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潮湿,格外清晰。
微叹声中,他轻轻回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望着,静静躺在石桌上的古筝,望着,那躺在古筝身旁的剑……
这一刻,他红了眼眶。
“若早知会遇见你,爱上你,我宁愿选择命里注定的平凡,也不会去走那冰冷的杀路。”
滴答!
清晰的声音,自剑身传来。那是泪落,敲打了剑。
……
“我给你两种选择,一为平凡,二为复仇。”
山崖上,中年人低头望着身边的男孩儿,问道。
男孩大概有四岁,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的,却并不是中年人的脸,而是熊熊烈火,灼烧的城池。
※※※※※※
“什么是平凡?”男孩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
“平凡就是我们现在离开这里,重新给你找一个家,然后你安安静静的长大。”
“嗯,那会有娘亲与爹爹吗?”男孩再次问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
“那我不喜欢平凡。”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在中年人的耳中,却格外坚定。
“那复仇又是什么?”
“复仇就是,将烧了你家的那些人,全部杀光。”
“而为了复仇,你所要背负的东西,承受的痛苦,将比平常人沉重千百倍。”
男孩儿似乎没有听懂,小手挠着后脑勺,随后,话语再次传出:“好麻烦,但比起平凡,我更加喜欢复仇。”
“我选择,复仇!”
……
“或许是一开始种下的因,而到现在,自己必须来尝受这苦果吧!”他有些自嘲。
这么多年来,为了复仇,他所付出的东西,太多太多。
曾经篡改血脉,剔骨换骨……
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手段,一重接着一重。可后来,却出了差错,导致自己根本无法再执剑血仇。
所以,他才会在那风雨之夜救下那个女孩儿,让她为自己报仇。
而如今,血仇未曾了却,自己,却撑不住了。
“麓儿……”藏匿在心底深处,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名字。
而后,他拾起剑,将洞箫静放在原本放剑的位置。
“老伙计,麓儿被我逼走了,剩下的路,就该你陪我了。”
“燕欢,南宫九,常旗……”
掀开衣袖,密密麻麻的名字,刻在手臂上。其中,差不多有一半已被划没。
半年后,麓谷之中大火燃起,灼烧桃红,微风中,弥留着最后的一丝旖旎。
“存生于火焰,寂于烈火。爹,娘,孩儿无用,终究无法报仇雪恨了……”
“麓儿,如果……”
大火烧光了所有,只留下满谷的焦炭。
……
十年后,一丝粉红,重新于麓谷之中悄然绽放。
那,好象是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