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都七年七月，七夕之夜，满城欢庆。十方树上，红菱摇摆。
树下，少年静望着身侧的女子。绚烂的烟华遥遥攀升，火光照射之下。
浅笑之颜，容动风生。
他是十方树的树魂千叶，随着世人的祈愿与祝福，孕生而出的灵体。
五百多年以来，陪伴他的，唯有立在十方树下的三生石碑。
寂寞伴了他五百多年，直到三年之前，从遇上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一生，将不会再有寂寞。
她叫——月琉璃。
微风吹动着十方树叶，沙沙作响。
“千叶，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陪着我，看这漫天烟火。”琉璃脸颊之上飘过一抹绯红，细小的声音传出，却格外动听。
闻言，千叶微微一愣，而后转过脸，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琉璃，我们成亲吧！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千叶说着，搂的更紧。
然而，等待的回答，却变成了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他松开她，凝望着她，有些落寞的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是！”琉璃紧咬着红唇，红了双瞳。
“我们，做朋友不是更好？这样，你也能陪着我的。”她躲避着他的目光，轻轻细语。
顿了顿，千叶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而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琉璃没有再说话，转过脸，一滴晶莹落下。
许久沉默之后，她徐徐开口：“我该回去了……”
“嗯。”
目送着她离开，一抹落寞，自千叶眉宇之间流落。
【因为不能陪你走一辈子，所以爱你，只能成为秘密！】
※※※※※※※
“碑魂前辈，你说，这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琉璃的身影逐渐模糊，千叶的声音，再次传响。
良久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或许，你应该尝一下自己的泪。”
声音落下，千叶抬起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眼角。
泪，的确是泪。
他轻轻送入嘴角，舔舐着指尖的晶莹。
“是甜的！”
“千叶，你错了，你不应该自私了！”这时，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尔后，千叶的面前，便是出现了一个白发老翁。
他望着千叶，眼中一抹无奈飘过。
“自私？”千叶似乎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自己何来的自私？
老者轻叹一口气，尔后说道：“你为了跟她在一起，享受老天仅赐予你的短暂寿命。却忘记了，在你离去以后，她的万虫噬心。”
“这，还不算自私吗？”
碑灵摇了摇头，话语，却刺痛着千叶的心。
“或许爱情真的很诡异，但，不足以让你忘记自己！”
千叶沉默，倾听着碑灵的倾诉。
“你可以陪她，但你忘记了，陪伴在她的左右，却并不是一辈子。”
“你是十方树魂，离开十方树，精气神都会受到天劫的垄断。”
“而一旦躲不过天劫，那么你就会化作云烟，从此消匿于世间。”
“独留她一人，为你思念，为你落泪，为你心痛……”
“直到万念俱灭，从此带着执着，踏入轮回之间……”
千叶流泪了，顺着脸颊，落入嘴角，却是苦涩的。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虽然是十方树魂，但却是妖。而她，却是人。
※※※※※※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自私。一心想要留她在身边，却忘记了自己……
“还有十三年，天劫便会降临，而你种下情种，定渡不过天劫，那么也就只能魂飞九天……”
“从此留她一人，为你空守南山……”
碑灵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震慑着千叶的心魄。
“为何老天如此残忍，让我爱上她，却又要伤害她？”千叶的手，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在哪里，生生拽出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她没有答应你娶她为妻，你，或许还有改过的机会……”
“离开她，是你唯一保护她的方法……”碑灵眼角也是落下一滴泪，看着千叶，仿佛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
“我不在乎你是妖是神，我只在乎你，是否在我身边……陪着我，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甘情愿……”
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万劫不复，碑灵却再也呼喊不出。
明明是自己种的因，却为何苦果，要让她来尝？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吧！
……
“好，我离开……”一行血泪自千叶眼眸之中流落，双手紧握之间，那颗心脏，也是蹦碎。
“幸好，你没答应我……”
“幸好，我们没能在一起……”
“幸好，我明白的不算太迟……”
……
※※※※※※
千叶离开，却如利刃刺痛着琉璃的心。
每天，她都会去那十方树下，因为她知道，千叶不会离开她。
然而等了一天，两天……十天……一年……
千叶，却再也未曾来过。
“千叶，你在哪儿……”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哪里，真的好痛……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答应你？”
“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在一起，却是我一手的任性，生生让你离去……”
她无力的跪在十方树下，痛彻心扉的悔恨，流落在心底。却再也换不回，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身影……
“千叶，我明白是我错了，你……”她颓然倒地，朦胧之中，好似有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然而当她清醒，却是见到，那一张久违的容颜。
“千叶……”她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只停留在自己的喉间，再也发不出声音。
“琉璃……”同样的，他面对着她，却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盯着他，眼眸之间，温柔尽现。
可是，他只是望着她，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温情。
“我想，我不需要莫名其妙的冷淡和过期不候的温暖！”她紧咬着自己的红唇，鲜血流落，浸染着自己的唇角。
随即，她摇摇晃晃，离开了他的视线。
她以为，他会追来，会解释。
可惜，她错了。
※※※※※※
“明明是我种下的因，为何……”千叶哽咽着，却早已泣不成声。
望着琉璃离去的身影，一抹决绝，也是攀升他的脸颊。
“不能陪你一世，我便放开你……”
“从此，断我百世，护你一生……”
十方树下，千叶一身红衣。
熊熊的火焰，逐渐燃烧着他的身躯。
“吾以吾身，祈愿……”
“吾以吾魂，祈愿……”
“吾以吾血，祈愿……”
“吾以吾灵……”
……
“愿你一生，无忧无愁……”
……
火焰，逐渐将他吞没。
“琉璃，来生，我一定先爱上你……”
“琉璃，今生，我不曾出现在你的生命轨迹里……”
千叶的泪，再次流出了眼眶，落至嘴角，那味道，却是甜的。很甜很甜……
笑靥，逐渐渲染千叶的整个脸颊。火焰，连着整棵十方树，都是焚烧。
“老天给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不能成为你生命轨迹里的瑕疵……”
……
“千叶……”碑灵呼喊着，原以为他向她解释清楚，或许这结，就会解。
然而她给予的答案，却让他连解说的理由，都未曾找到……
“天道，这，就是你吗？”碑灵深深望着漆黑的夜空，冰冷的声音流传。
“曾经璇儿为我负尽一切，让我苟活五百年……如今，我终是有了勇气，去面对她了……哈哈哈……”
碑灵好似疯了一般，对着苍天吼叫。
※※※※※※
“千叶，遇到一个爱你的人，真的不容易……好好珍惜她……”
碑灵笑了，这一刻，无比释然。
他缓步向着火海而去，哪里，有着一个女子，在向他招手……
……
福都四年七月，七夕之夜，满城喜庆。
少年躲避着众多喧嚣，不经意间，来到了十方树下。
望着红菱飘荡，一抹安宁自心头燃起。
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扔向十方树。
打落一束红菱，他轻轻弯腰，身后却传来娇怒之声，“你这人好生无理，十方树是寄托爱与祈愿的存在，你却打落别人的幸福。”
他轻轻抬起头，想要看看，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吼自己的人，究竟是长什么样子。
四目相对，一瞬之间，仿佛望穿秋水，一眼万年。
……
“琉璃？”
“千叶？”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却又同时呆楞。
“你，认识我？”
又是异口同声，却好似苍天注定。
他望着她，翻遍记忆，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容颜。
她看着他，明明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
三年之后，七夕之夜，扶桑树下，她静静靠在他的怀中，他搂着她。
“璃儿，我们成亲吧！”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满眼温柔。
“嗯！”她微笑着点头，却早已绯红了脸颊，将头深深藏在他的怀中。
“苍天为证，明月为媒，我慕容千叶愿娶月琉璃为妻，从此不离不弃！”
“苍天为证，日月为媒，我月琉璃愿嫁慕容千叶为妻，从此不离不弃！”
“一生相许，来世相依！”他们同时开口，凝望着对方的目光。
他轻轻低头，温存印在她的唇角。
……
十方树下，三生碑上，从此，多了两道印痕。
慕容千叶，月琉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