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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经这一番惊吓,小冰君乍见温泉的欢喜已消散得七七八八。抬眼,透过软软的竹梢,只看到清蓝的天空,却辨不清时辰。

“主子,咱们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再晚只怕下不了山。”她劝,心中其实没怎么抱希望他会听进耳中。

天陌果然充耳不闻,依然往上走着,手杖压在枯落的竹叶上,稍一陷落,又被无声无息地提了起来。

“潭中之水是由溪流所汇,因此泉眼应该在上面。”

说话间,绕过一块巨大的山石,前面赫然开朗,显出一片空旷的荒石滩来。滩周绿竹翠松环绕,尚能看到右旁斜伸往蓝天的峰峦。滩上却白石怪岩,挤挤挨挨,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半月型湖泊静静地躺在其中,水色清蓝,水面雾气氤氲,硫磺味在清冽的松竹风中显得异常刺鼻。

小冰君眨了眨眼,不再说回去的话了。看着天陌觅了一块方形的大石坐下,她唇角梨涡微现,撩起裙子艰难地攀过拥挤的怪石往湖边走去。在无意踩到没抓稳而滑下的裙摆差点摔落石隙时,扶着身旁的石头她背心冒汗地想回去以后一定要弄件像牧民那样方便的衣服来穿。

天陌一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的举动,看她走到湖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进湖水中,然后是整只手,唇角不觉轻轻扬了起来。他知道,她肯定会喜欢的。

小冰君回头正要招呼天陌,没想到竟一眼捕捉到他唇畔的笑,不由呆了。

青丝黑袍,玉颜如雕,西斜的阳光照耀下,白石森森耀得人眼花,那抹笑如同清润的风慢慢浸透人的心,让人仿佛置身于梨花林中,辨不清眼前的是翻飞的梨花瓣,还是风回的雪落,只是鼻中有香,如醒如醉。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抬起温淋淋的手将鬓角垂落的发丝掠往耳后,心跳隆隆,似在耳边。

“夏儿?”天陌见她呆立痴望着自己,不由有些疑惑。

小冰君轻轻偏了偏头,脸上无笑,神色有些恍惚,“主子。”

天陌眉微皱,暗忖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正要起身过去,小冰君却突然转过身去,纤白的手指在腰带上灵活地一勾一扯,裙带便散了开,衣裙落地,她竟然就这样穿着里衣跳进了水中。宛如一条美人鱼般在水中游了一圈,又数度潜入水中,好一会儿后,她才从水中探出头,湿润的发衬得俏脸如桃花般鲜艳。

“主子,你也下来泡泡吧。水比下面的要热许多,但不烫人。我检查过了,水底都是石头,没其它东西。”她的眼神晶亮,虽然没有笑,天陌却知道她很开心。是的,就是开心。

想了想,他撑起手杖,走了过去。

小冰君从水中起身,上前为他脱衣,湿衣贴着曼妙的胴体,说不出的香艳诱人。只是天陌不以为意,她自小又是习惯了这样的,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不妥当。

去掉外袍,天陌让小冰君退开,手中拐杖伸进水中,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坚定地沉进了水中。小冰君放好衣服,也入了水,然后游到他身边拿过拐杖放到衣服一起。

天陌刚在一块浸在水中的大石突出部位坐定,那边又传来小冰君的声音。

“主子,你把里面的衣服给我,我洗洗晾好,待会儿好穿。”

片刻后,啪的一声,湿嗒嗒的里衣亵裤砸在了小冰君面前,溅起无数的水花。她伸手捞起,抬起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水,反射性地往天陌那边看了眼。因为大石阻隔,什么也没看到。

低下头,她开始揉搓衣服。被热气一蒸,那衣服上隐隐散发出淡淡的麝香味,那是天陌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踏实。

“主子,等我洗完衣服给你擦背。”她说。语罢才想起,两人都赤身祼体的,似乎不大好。只是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唔。”天陌靠在身后的大石上,看着蓝蓝的天空,心思散漫,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口里却懒洋洋地应了。

这、这是答应了?小冰君呆了呆,才平静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急剧地跳动起来,搓衣服的手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山间婉转的鸟啼声,便是洗衣的细碎声音。

小冰君脑子里突然浮起之前在下面水潭边所见到的一幕,那如蛇般交缠在一起的白生生胴体,野性的律动,欢愉的呻吟……

心中哀号一声,她将滚烫的脸埋进手上的衣服里,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会下意识将那两张脸替换成自己和天陌的。

从小被教导媚术,不是没见过男欢女爱,她记得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被吓倒过,但之后便习以为常了,甚至能够边吃着糕点饮着羊奶边仔细研究。这次却……难道是因为十来年没看过了,所以才会在乍见之下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只是冲击到将自己也联想进去,也未免……未免……

心跳如雷,鼻中嗅到的又是那人的味道,她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其实,自己本来便是他的女人,就算两人真那样,其实……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让她已经乱成一团的心微微安定了些许。只是手明明是湿的,她却似乎仍能感觉到手心在直冒汗。

如果、如果……

抬起头,她没让那个念头成形,手上却加快了洗衣的动作。将衣服拧了水,摊平在旁边已用水洗净吹干的大石上。

手指抚上里衣的系带,垂着头,她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带起让人战栗的凉意。然后,手指动了,轻轻拉开系带,一具钟天地之灵秀的美丽胴体出现在青蓝的湖边。

洗好自己的里衣晾上,小冰君深吸口气沉进水中,向天陌所在的地方游去。微烫的水抚上敏感的皮肤,一扫之前的冰凉,令原本有些不安忐忑的心也跟着灼热起来。

哗啦一声水响,将天陌散漫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无意识地顺声看去。

小冰君正从他左手旁的水中探出上半身来,清碧的水波在玉白的胴体下轻轻荡漾着,湿润乌黑的长发从脸两旁垂落,越过美好的胸线,在腰部的位置如墨般晕散在水中。莲脸醉红,微微喘息着,眼睫上还沾着水珠,看着他的双眸清澈而温驯,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勾魂慑魄之极。换成一般的男人,此时只怕早已扑了上去。天陌却是目光淡淡,虽没有轻视鄙薄,却也没有欲望情炽,态度与平时无异。

抬手,食指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水珠。

“怎么对我用媚术?”他问,眼神温和,不见责备。

媚术?小冰君满眼迷茫,方才眉梢眼角勾带出的娇媚登时消失得干干净净,虽然仍美得不可方物,却已没了那股挑动压制在人心底最深处欲念的媚惑。纯净简单的美好,因不知所措而漾起的无辜笑靥,让人不由感到一股轻浅的甜意慢慢自心口升起,而后弥漫上舌根。

手指着魔般触了触她唇畔那小小的梨涡,天陌沉吟了下,问:“出水的时候在想什么?”如果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用了媚术,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时候她正在想着能诱使她下意识使用媚术的事情。

他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引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小冰君傻傻抬起手抓住他正要收回的手,像小猫一样用脸在上面蹭了蹭,然后才想起他的问题,脸蛋不由滚烫起来。

“在想……下面……下面水潭边看到的……”她吞吞吐吐地道,声音细若蚊蚋,语罢,脑袋低得几乎要埋进了水中,手却仍紧紧抓着他的。

天陌恍然大悟,“那对正在交配的男女?”若是这个,也难怪了。

交、交配……小冰君赫地抬起头,看到说着这话的男人目光已经没在自己身上,而是淡漠地看着不远处的湖面,神色坦荡自然。可是她仍然为这过于直接的形容而觉得窘迫尴尬不已,尤其是在闻到他身上因为热气蒸腾而散发出的比平时更加浓烈的麝香味时,泡在水中的身体竟不可遏制地燥热起来。

轻轻嗯了声,她深吸口气,努力压制住身体的异样,“主子为什么不避开他们?”明明是想转开自己注意力,却没想到一开口竟仍然是绕着这个话题打转。

“要寻水源,自然要顺流而上,避开岂不是要多费许多功夫?”天陌理所当然地道,从相贴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他却没收回来,纵容地任她抓着。他本不习惯与人如此相近,不过与她相处月余,似乎也有些适应了。

“但是他们在……在……”小冰君忸怩,心想任谁见到这种情况,除非真有急不可待之事,必然都是会避让开的,谁会像他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上去啊。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须避让?”天陌动了动手,觉得掌心被她握得有些冒汗。“坐这儿吧,再泡一会儿就下去了。”他单手撑着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来。湖水搅动,雾气较之前似乎更浓厚了一些。

小冰君被他的话震得哑然失声,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妥,却又无法反驳他,心中还因此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仿佛……仿佛男女交配,不,是交欢,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想到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淹至他胸部的水下看去,匆匆一眼又赶紧别开了脸,呼吸微促,一脸做了坏事的样子。

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水虽然清澈,但因为轻轻荡漾着,加上太阳渐落,光线转暗的关系,她实在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但却没勇气再看一眼。

“夏儿?”见她半天没动静,天陌不由疑惑地侧头看向她。

小冰君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在胡思乱想,被他这样一喊,惊得蓦然抬起头,一眼看进他深黑的眸中,心口一窒,腰膝莫名就酸软起来,直登登便往水中沉去。

天陌皱眉,被她握着的手倏然翻转,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提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一靠近他,感觉到他与湖水有异的体温,小冰君觉得自己更软了,心中不由大大地瞧不起自己,手却惊慌失措地扒上了身旁人的身体。

“主子……”****的肌肤相贴,她呼吸困难地低喃,脑子里已经没办法再想其他。如果这一幕被教导她的嬷嬷看到,只怕要气得吐血。

天陌原本还在诧异她怎么了,待将她的神态收入眼底后,想起之前她出水的那一幕,心中立时明镜一般。

原来这丫头被那一幕刺激得发情了。他暗忖,伸臂揽住她的腰,以防她滑进水中,心中却在想着要怎么办。

他从出生起便注定了是诸神之子,为了保持纯净无垢的身体和灵魂,从小就被封禁了****,因此虽然对各类物种繁衍之事了若指掌,自己却是从来没和女子交配过。后来独自一人经历了那么悠长的岁月,即便再不用守任何戒律,他对此事亦是毫无兴趣了。不过既然已经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交配繁育自是早晚之事,只是目前还不到时候。

他一边想着,揽着小冰君的手一边无意识地在她光裸的腰际摩挲着,只是觉得滑腻柔韧,手感极好,却不想早已把人摸得几乎要化成了一滩春水。

“夏儿。”他思索着要怎么说。他绝不会犯苍御曾犯过的错,在完全确定她的心意之前,他不会同她交配。拥有人狼两身,他还没见过能完全毫无芥蒂接受的人类。他不想在身边留一个会后悔的人,更不想让她在后悔之时没有退路。毕竟无论是人族还是幻狼族,对贞洁之事都异常看重。

小冰君瘫在他胸前,浑身的敏感点仿佛都集中到了腰部,想推开他的手,又想他手再往别的地方移移,矛盾得几乎要呻吟出声。听到他喊的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下意识地嗯了出来。只是那声音柔媚软腻,尾音长长地拖了开,像羽毛一样,轻薄飘渺。

天陌身体微僵,觉得那羽毛仿佛搔到了心尖上,些许不明显的异样感从那里传开来,有些酥有些麻,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不过这种感觉一闪即逝,让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将手从她腰上拿开,他拍了拍埋在自己胸前的滚热小脸,“去湖里玩。”他说,然后抓住那一头浓密的湿发将人给抛了出去,稳稳落进前面的水中。

小冰君措不及防,连喝了两口水才浮上水面,一边咳嗽一边迷茫地看向天陌,见他依然一派悠然地坐在那里,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刚刚升起的些许委屈被这样一看,立即化为乌有。

“去吧。”天陌摆了摆手。他知道,阻止她情动的唯一方法就是明白表示出自己没兴趣。

小冰君弯眸一笑,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片刻后再出现已是数丈远的地方。她是聪明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因为他眼神坦荡,没有轻视也没有歉意,所以除了隐隐有些失望外,她并没有觉得难堪。

夕阳透过林隙洒在湖面上,半湖澄蓝半湖红,微风拂动,有碎金的光点在上面跳跃,薄薄的雾气晕绕开来,小冰君玉白娇美的身影穿梭于其中,如同湖妖一般。

天陌本来正懒洋洋地靠在背后大石上漫不经心地用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突然双眸微眯,射出锐利的光芒,下一刻人已经离开了坐的地方,如一尾蛟龙般迅速地游至正玩得开心的小冰君身边,一把勾住她的腰,旋身,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主子?”小冰君被他单手圈在身后,入目的是一片结实而光滑的背肌,不由怔了怔,讷讷地喊。

“有人。”天陌沉声道,目光冰冷地扫向湖岸。

他话音方落,林子里果然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那两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东张西望的,然后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水中的天陌。

天陌冷眼看着他们惶恐地跪下,拼命地朝着自己叩头,并没打算说话。倒是小冰君被他挡着,什么都看不到,忍不住开口问:“是什么人,主子?”说着,就想探出头去看。

天陌抬起空着的手将她不安份的头按了回去,严严实实地挡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让人看到此时的她。

“求你……求你们别把开始看到的事说出去……”大概是觉得磕得差不多了,男人抬起叩出血的额头,乞求道。他身边的女人则仍一个劲地埋头叩着,身体恐惧得直哆嗦。原来竟是在下面水潭边偷情的那对男女。

天陌之前根本没看清他们的长相,此时听到他们的要求,只觉莫名其妙。

“我不认识你们。”他淡淡陈述事实。他当然也知道人类素来在交配一事上讳莫如深,并因此立下种种规矩束缚,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那男子一怔,脸上随即浮起欣喜的神色,显是明白了对方无意多管闲事,慌忙又叩了两个头,嘴里直道:“多谢!多谢!”而后转身扶住身旁的女子,让她停了下来。

那女子由始至终都没出声,头一直埋着,就算在得到答复之后,全身仍然控制不住微微地发着抖。

小冰君听出是怎么回事,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心思立时转到了眼前的状况上。她也发现了天陌的异常,明明之前还带着自己大大方方地经过那对正在欢爱的男女身边,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现在却又要挡着自己?莫不是……害怕自己的身子被人瞧了去?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欢喜,不由伸出双手环抱住了前面人的腰,在他背上深深烙下一吻。

感觉到她的亲昵,天陌回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算是回应,目光却仍警惕地看着那两个人。

“你们可以走了。”他开口。

那两人显然也不愿多留,闻言忙连声应是,然后彼此掺扶着往回走,就在快进入林子的时候,那男的突然又回过头来,好心地道:“两位也赶紧离开这里吧,这山中天黑后不大安生。”

天陌没有应,直到确定两人走远后,他才放开小冰君。

“咱们也下山。”

说着,健臂一展,率先往湖岸游去。小冰君在后面看着他矫健而优雅的身影,不由有些痴了,只觉但凡有这个人在,这世上便没什么事可惧怕的。

回到牧场时天已黑了下来,见到两人,楚柏明显地松了口气。小冰君大概说了下两人的去处,然后便有人送上晚饭来。

壕沟已挖好,还建了简单的战楼和望楼。楚子彦因为受伤的关系,早早就歇下了,楚豫带着几个手下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牧场。没过多久,浥水流域就流传了诸如“木子,木子,坐在山城子,看着阿卿的凳子。”“春雨哗啦啦,李子无叶就开花,夏日炎炎呀,青圪瘩换上黄袍娃。”等等此类的童谣,童谣传播速度极快,不到一个月,连天子脚下也流行了起来。而是时,城山李郡守纠集了手下的军队,并调用了附近两郡的兵力正在攻打楚家牧场。

“本朝皇族叶姓,而今上乳名正好叫阿卿。”楚子彦是这样介绍的,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朝南边拱了拱手。

过了几日,楚柏兴冲冲地跟着楚子彦来找天陌,手中推着一个装着两个轮子的木椅。原来牧场本来就有手艺好的木匠,初来牧场的时候小冰君曾随口同楚柏提过一句,没想到他便记在了心上,马上去找人做了来。天陌还不见怎的,小冰君却是极欢喜。

木椅是用上好的酸枝木做的,因为赶工,并没有雕刻精细的花纹,但却因此显得更加厚重朴拙,椅上还放了精美柔软的椅垫。看得出,楚柏对此事极为上心。

天陌坐上轮椅,小冰君推着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整个院子的门槛几乎都被取掉了,轮椅可自如往来。

“如此周详的思虑以及行事效率,楚家何愁不强盛。”天陌叹。

“若无陌兄相助,楚家眼前此劫只怕就难以渡过,又谈什么强盛?”楚子彦哈哈笑着从屋中走出来,他身受重伤,脸色仍然苍白,精神却极好。

看他手中拿着份黄皮本,天陌心知事情正按他们所预料的方向在发展,不由微侧脸看向小冰君,“你去库其儿那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免凭添忧心。

小冰君也知这种场合自己不宜在场,当下应了,对楚子彦微微点了点头,便快步而去。

楚子彦将手中的黄皮本递给天陌,然后接过他的轮椅,往屋内推去。

“李佑玉那厮果然意欲上疏告我楚家谋反,若不是陌爷提点,在半路上截下驿使,这回楚家就算不灭门,也定然要脱上一层皮。”

天陌唔了声,打开黄皮本快速扫了眼便即合上,递还楚子彦。

“城内传来消息,楚宅已被封,李贼派出了一千郡兵,估计是想来强占牧场。”楚子彦继续道,顿了顿,眼中射出浓烈的恨意,“楚某必让他来得去不得。”

天陌扬了扬下巴,示意楚子彦坐下,他不惯仰头看人。

“如果楚二爷不怕坐实谋反的罪名,这样做倒也无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椅手,他淡淡道。

楚子彦一怔,有些不解:“陌爷难道要楚某将牧场双手奉上?”若真那样,又何苦生出这许多事,白白丧了几条命。

天陌摇了摇头,“让他知道以一郡之兵力要想拿下这牧场是不可能的事就足够了。”

楚子彦眯眼,而后恍然,笑道:“陌爷这连环套下得可真妙啊。”李家横行无忌惯了,若在此受挫,势必调动纠集附庸他的别郡之兵来攻打牧场,在这流言四起的时候就算借口再好也不免令上面心生芥蒂。若再有素日瞧不惯他家的人在旁煽点风添点油,加上证据确凿的事实,只怕他想翻身也难。在事关那个位置的时候,就算是亲兄弟也会反目,何况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读。“只是以牧场的人手,恐难应付万数以上的正规军队。”顿了顿,他有些忧虑地道,并没被那假想的结果冲昏了头脑。

天陌垂眸,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喜见血。”轮椅一转,往外滑去,“自是以不见血为好。”语音仍在厅内回荡,他连人带椅已经消失在门口。

楚子彦愕然看着空空的大厅,半晌不知该做何反应。相处了这些日子,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天陌那难以捉摸的说话以及行事方式。

不见血……不见血?怎么可能不见血?

天陌从厅中出来,并没去库其儿那里,而是滑往外面。

牧场很大,容下百万军队也不是问题,加上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无论养马还是藏兵都是极佳的地方,难怪李家对此地势在必得。

木轮压在过草茎,发出轻细的悉索声。

天陌举目远望,能够看到木栅栏里面被隔离开的牛马,在湖边饮马的牧马人,以及其周围成群的骏马。

这是个好地方。他想。若被血染了就可惜了。

以他之能,莫说万数庸兵,就是十万人族精锐也不放在眼中。只是人族之事,当以人族的方式来解决,否则当初他又何苦设立黑宇殿。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眼感受夹带着牛马骚气以及草叶清新味道的风拂过面颊。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苍溟殿水下的神宫遗址。心思一转,他终于开始考虑黑宇殿的事。其它事他倒没什么在意的,只是若有人误打误撞解开了封魔殿中的封印,这天地间只怕难免一场浩劫。

想到此,他觉得有些腻烦。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连族都灭了,他为何还要守在那里。这世间一切生物的安危,与他又有何干?

抬手,他揉了揉有些抽紧的额角。或许该趁郡兵到来前回黑宇殿看看。

身后传来细碎轻盈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放下手,他忍不住想,这个丫头能陪伴他到什么时候呢?

“主子,你看这个。”小冰君笑盈盈地捧着一个白乎乎的小团子绕过轮椅,在天陌面前半跪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东西送到他面前。

白兔崽儿……天陌睁眼,看到原本温顺乖巧地卧在那双素白手掌中的小兔突然惊恐地瞪大眼可怜兮兮地发起抖来,不由微微别开脸。他想他忘记了告诉她,不该把这些小动物带到他的面前来。

“啊!”小冰君正在奇怪小兔的改变,不防手掌一阵温热,小东西竟然失禁了。她忙不迭将小东西放到地上,抓了把草擦手,然后直起身四望寻找洗手的地方。

那小兔被放在草中,竟然也并不逃走,而是傻呆呆地蹲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奇怪。”小冰君注意到小兔的异样,不由低声咕哝。

天陌自己推着椅轮绕开她往前面滑了一小段距离,才淡淡道:“它不喜欢我。你带着它到别处玩吧。”

小冰君颓丧地垮下肩膀,有气无力地哦了声,然后捧起小兔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点着害她丢脸的小家伙脑袋教训。

听到风中传来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主子很好一点也不可怕的傻气话,天陌不由微笑,之前些许的烦闷一扫而空。

不过片刻的功夫,小冰君甩着湿湿的手又跑回来了,这一次手中没再带小兔。

“是楚柏看到库其儿姐姐整天躺着无聊就送来了两只小兔。我见着可爱讨了只来玩,哪里想到它不喜欢我。”她如是解释,说到后面还有些郁闷,不过眼中仍然是笑意满满的。

“库其儿的身体怎么样了?”天陌问。

小冰君推着他往湖边走去。

“好多了,现在能自己起身吃饭。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想到库其儿越来越红润的脸,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喜悦。

天陌凝目看向远处陡峭的山崖,沉吟了片刻,“也许她会想留下。”

轮椅微不可察地停了下,小冰君有些迟疑地问:“主子,咱们要离开这里?”她的语气中有着些许不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有着草原的气息,她在第一眼看到时便喜欢上了,此时听出天陌的弦外之意,不由有些茫然。离开这里,他们又要去哪里?

天陌微侧脸,“如果喜欢,你也可以留下。”他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在说罢之后,便即沉默了下来,身周突然多出了一层淡淡的疏离。

小冰君心思纤细,立时便感觉到了,推车的手不由一紧,而后蓦然放开,有些着急地转到天陌面前。

“主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蹲下,双手按在他的腿上,仰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道。

天陌垂眸与她对视,半晌无言。

小冰君心中惶然,心知自己于他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只要念头一转随时都能撇下,不敢给他多想的机会,一把抱住手下的双腿,将脸埋了上去,可怜兮兮地乞求:“主子,你别丢下我。”

天陌没想到她会耍赖,愕然之余感到心口微软,身上下意识散发出的疏离顿时褪去。

“只要你不想离开,我便不会丢下你。”他迟疑了下,抬手抚上她的发,声音柔和地道。

没想到会得到他的保证,小冰君不由大喜过望,抬起头时满心满眼的欢喜。

“这话主子可不能忘记!”她笑嘻嘻地道。

“唔。”天陌伸指轻轻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挑起往耳旁顺了顺,然后才转开目光,发现两人距木屋已远,四周牧草如浪,花色缤纷,却没什么人,只不远处可见一两匹离群的黑色马儿正悠然吃着草。

“且在此处坐坐。”他说。

得了他的话,小冰君便没立即起身,而是挨着他的腿坐在了草地上。

“主子,咱们要去哪里?”黑宇殿被人侵占,他可是要去夺回来?那些对不起他的人,总是要还回来的。还有他的腿……每当想到这些,她都觉得惶惑而无力。自己似乎是一个很没用的人哪!

“去草原。”天陌眯眼,想起小冰君的心愿。找秋晨无恋,然后再是冰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冰城只怕也安生不了多久了。

小冰君啊了一声,抬起头,“可是,主子,那言卫……”黑宇殿在草原上的势力庞大,他们去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天陌嘴角微抿,淡漠地道。言卫从来就没被他放在眼里,哪怕此次他被迫得离开黑宇殿。

怔怔看着他不自觉散发出傲气的俊美脸庞半晌,小冰君只觉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难以分辨的情感,似倾慕,似崇敬,却又好像两者都不是,让她只想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放开。

如此想着,她却只是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腿上,没再做更逾越的动作。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近似于自言自语地道。虽然一直知道人心贪婪,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三姬以及在黑宇殿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言卫要背叛主子。主子让他们自由选择来去,赋予他们常人毕生难以企及的权力和地位,他们为何还要背叛他,甚至于非致他于死地不可?

听到她的喃语,天陌收回远望的目光,有些奇怪地俯首看向她。

“人不都这样?”贪婪,无知,狭隘,怯懦……因此背叛这等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实在再寻常不过。

小冰君滞了下,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想说她不是这样的,还有很多人也不是这样的,只是这等事不是说不是便不是,与其用说的倒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天陌显然是将这种情况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因此说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愤怒和轻蔑。他伸手揉了揉小冰君皱起的眉头,缓缓道:“那个位置对任何有野心的人都是一种诱惑。”所以一旦得知他身体不适,那些平时被压制下来的欲望自然便会蠢动起来,

“库其儿是封九连城的人。当初他赠她予我,一是为了借黑宇殿的力量统一雷蒙高原。再来,自然便是为了这一日而做准备。”天陌承认,那确实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类。

他的动作柔和,指尖带着丝丝暖意,小冰君贪恋他这难得的温柔,因此虽然心中因他的话而惊异,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问:“难道此次之事,那封九连城也参与了?”

天陌唔了声,抬起头凝目远处的湖泊。

“秋姬是百花族人,百花族,嘿……”他没往下说,只是那一声嘿却充满了讽刺。即便是他,也为人类这种世代传承的精神烙印而觉得惊奇。与幻狼族共存的人类早在其互相残杀及数次无法躲避的天灾之后灭亡,但他们的遗族却继承了他们记忆深处对狼的厌恶仇恨以及那个因背叛爱人而使得人族兴旺的女人印象。

百花奴。百花族。百花教。灭了一个又起一个,当真是顽强无比哪。

“百花族?这名字真好听。”小冰君第一次听到有这个民族,不由觉得有些好奇。回想秋姬的模样,倒真是无愧于这个名字。

天陌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目光淡淡,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因为不想告诉她,与名字所给予人的感觉恰恰相反,百花族其实是一个邪恶而黑暗的种族。而那看上去多愁善感的秋姬,手段之狠毒狡诈远胜过当时围攻他的任何人。

“冬姬是她的男人为了保命而亲手送给我的,所以才会那么恨我。至于非月,不过是因为嫉妒白月比他受宠而已。”他漫不经心地将众人背叛的原因缓缓道出,仿佛说的是与己毫不相关的事。

小冰君听得心中又冷又难受,不由跪直了身,然后倾身过去将他紧紧地抱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天陌怔了下,而后才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微一沉吟,便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一瞬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被另一个人这样珍而重之地抱着,实在是一种极新奇的经历。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有些酸软。

“不是什么大事。”他终于抬起手环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明明是安慰的话,出口后却莫名其妙变成了让人无语的狂傲。

小冰君却不理那么多,反而抱得更紧了。这个人,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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