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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傍晚时分,由城山郡而来的一千郡兵抵达捻翠谷口,被阻于谷外。硬闯无功后,后退五里扎营,同时派人连夜回报郡守。同一时间,楚柏带领人手将大量之前在别地购买来的火油火药等物运至峡口备用,并进一步增强防御工事。

是夜,就在所有人都沉睡之际,一道黑影自天陌房间的窗子飙射而出,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转瞬即逝。

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往北而去,掠过莽莽丛林险峻山脉,所行之处狼嗥此起彼伏,群兽敛声,仿似有古老而神秘的仪式正在苍茫天地间举行。

夜色中,黑宇殿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静静蟠伏在天阙峰的怀抱中,与以往没有什么异样,显然那弑主谋逆的一幕还被密密实实地压制着。

面对这种情况,他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事实上,若是连这一点手腕都没有,言卫也不配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了。

玄天深涧外山石森森,枯黄的苇草在寒风中瑟瑟地摇动着。如他在时那样,没有任何守卫,但是他却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目光凝往前方,长索的吊桥延伸进夜雾中,仿佛延伸往永无止尽的幽冥之地。

他突然有些怔忡。那里是他住了千万年的地方,为什么以往不曾有这种感觉,如今却隐约有些排斥,甚至不愿去回忆起那没有白日黑夜一个人徘徊于华丽奇幻殿堂间的日子。

无边的寂寞……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女子,想起那暖人的笑靥,以及那不管不顾地跟随,于是那亘古以来一直凝定静止的深沉寂寞便如眼前的雾气般有了些许浮动,顿时让人感觉到了它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存在。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身形一动,闪电般越过长长的吊桥,从暗藏在对面的人眼皮子底下掠过,却只被当成一阵挟带着奇异香气的风。

苍溟殿被严密地包围了起来。他们三人的尸体没被找到,那些人自然不敢大意,只怕那水下不知已被搜了多少遍。

避开守卫的人进入大殿,内中空无一人,却能看到正中卧台上散放着几个海蛟皮制作的水靠。在殿顶星光的照耀下,那黑而光滑的表面上还闪着润湿的水泽,显然才用过没多久。

想到他们或许已经发现了水下的神宫,他黑黝的眸子里突然射出冷厉的光芒。迅速地跃入水中,直到确定下面一切都和离开前无异后,他才再次恢复淡漠,回到上面,从容地启动机关,阻断了水下通往幻海的通道,将殿中的水变成一池死水。

离开的时候,他再没有任何留恋和挂虑。无论是背叛他的,还是忠诚于他的,他很清楚他们早就具备了从容应对这场乱局的能力。

回途中,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绕道城山郡,去拜访了一回郡守府。

翌晨,当小冰君来到天陌的房间时,他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穿戴妥当坐在窗边等她,而是仍躺在炕上,见她进来也并没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一下眼皮,又继续睡。

“主子身体不适么?”小冰君有些担心,走上前去探他的额头,温度并不见高。

天陌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唔了声,眉间有些许疲倦。

“我去找大夫。”小冰君急了,转身就要往外面跑,却被天陌伸手抓住。

“我要睡会儿,别让人来扰我。”他无奈开口,觉得这丫头实在太爱大惊小怪,但心中却并没有丝毫厌烦或者不耐。有个人在身边打转,似乎也挺好。

“可是……”小冰君不敢用力挣,却又不放心,不由有些为难。

天陌叹气,索性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你就坐这等我醒来,哪也不许去。”他其实睡不了多久,只是需要小歇一会儿而已。

被他拉着,小冰君也没办法走,只好呆呆坐那里,过了一会儿,看他除了疲惫外确实没其它异常,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他的手松开了,放在她的腿侧,她不由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上面,目光落在他神色宁静的脸上,突然觉得如果能这样陪他一辈子,不知该有多好。

让天陌意外的是,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醒来时天已过午。小冰君果真一直坐在他身边,连挪动一下也没有,正靠在炕头打盹儿,他一睁开眼她便察觉了。

“要起来了么,主子?”她问。

那个时候天陌才发现她的手一直握着他的,从躺着的位置看上去,能看到她淡淡的笑靥中透着让人心神安宁的沉静和温暖。

是因为她在身边,所以才难得好眠么?他思索。虽然他睡眠素来没什么问题,但不过亦如同他的生命那般,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因此这难得的特殊感觉让他不由有些留恋。

“等会儿你去跟楚子彦说,让他找个丫头照顾库其儿,以后你睡这边。”他坐起身,吩咐,语气中并没有丝毫商量的味道。

小冰君转身正要去拿他的外袍,闻言啊了声,蓦地回过头呆呆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跳不由增快,讷讷说了声好,心中有些诧异有些期待,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之后无论是给天陌梳发,还是去找楚子彦,甚至于吃中午饭,她都处于一种做梦般的恍惚状态,一直到去见库其儿,被她目光中的冰冷一激,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之前不是打算离开他吗,怎么这会儿又要爬到他的床上去了?”库其儿恶毒地嘲讽,她觉得自己嫉妒得快疯了。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一路见天陌待眼前的女人较其他人不同,虽然不甘却也慢慢能够接受,但在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才知道,是笃定了那人不会跟任何女人在一起,就算待小冰君不同,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侍奴而已,所以才会带着看笑话的想法等着看她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好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谁知,谁知……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除了笑什么也不会的女人能得到他的亲睐?

面对她的不善和质问,小冰君只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微笑轻语:“我再也不会离开他。”她并不意外库其儿的反应,一切不过是因为喜欢了,因此既不恼怒也不同情,只是很认真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回想这一段日子所经历的种种,她都会禁不住后怕,幸好当初没有走成。幸好!

库其儿错愕,接着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咳喘起来,牵动身上的伤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仍然笑个不停。

见到她这样,小冰君有些无措,“姐姐,你……”她想劝她别笑了,却在见到她眼角笑出的泪而作罢。

良久,库其儿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恨恨地看着小冰君。

“他不过是一个无心之人。你且记住我今日的话,早晚有一天,终叫你比我的下场还惨。”

那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小冰君怔怔看着她泛着泪光充斥着嫉妒和不甘的美眸,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城山郡的一千郡兵撤了,不过路却被他们封锁了起来,将牧场与外界完全隔断。牧场内粮食肉类皆自给自足,因此便是长期被封,也不虞物资匮乏。

卫林和卫迁二人带着天陌让小冰君给他们赶做出的六个香囊翻越西面陡峭的山崖离开了牧场,赶回卫家村。卫翼等三人则留了下来相助楚子彦。临行前,天陌郑重地叮嘱了他们两条必须做到之事,一是香囊不可掉,二是不可杀狼。两人对他奉若神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仍然郑重其事地将这两条牢记于心。

见两人竟然能安然攀越西面的山崖,楚子彦不由有些忧虑。

“若是敌人也从那方而来,如何是好?”他问天陌。

“牧场中有多少人能越过那方?”天陌反问。

楚子彦思索了一下,才应。“因为地势险恶,除了当初来勘察此处环境的伯泽远扬二人外,其他人都不曾试过。”

天陌抿唇,良久,淡淡道:“无妨。守住峡道便是。”如此天险,如果不是轻功极好,便只有如卫家猎人那样惯于攀山越岭之人方能渡过。不能说李家没这等人才,但绝对不会多。他如今身在此处,四周山岭便不会太平,想来要阻拦此等人并不困难。就算有侥幸者能闯入,也瞒不过他。

他所想的,楚子彦只能猜到一半,但看他神情笃定,心莫名就定了下来。隐约觉得,只要眼前这人在,便没什么事不能解决的。这几天,李家步步紧逼,如果没有天陌提前抵达牧场为他主持大局,只怕此刻牧场已被李家强占,甚至连远在汀洲的楚家也会受到牵连。此时虽然势险,但绝处总有生机,至于以后会如何,那也得拼过才能知道。

心即定,余下的事便只剩坐等城山那边传来的消息。

次日,城山郡守以剿灭反贼为名,开始大张旗鼓地集结城山郡以及抽调其相邻三个从属李家的郡县军队。同时上疏直斥楚家于捻翠谷设军事防御,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一郡常备军五千,四郡就是两万。面对这个数目,一直因天陌的存在而觉得安枕无忧的楚子彦也感到了压力。

“这李贼当真看得起我楚家啊。”他叹。算上老幼妇孺,牧场不过五百多人,即便凭恃地利,这个差距也实在让人觉得羞于对比。只是事到如今,除了固守外,再也没有退路。

十日后,四郡人马陆续抵达,屯于捻翠谷外五里湖。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应到危险,从那日起牧场四周山岭中的野兽开始躁动起来。虽然没有闯进山谷,却每夜都能听到狼嗥声,一夜多过一夜,仿佛附近山岭中的狼匹都聚积到了此处,直搅得牧场内人心惶惶,牲畜不安。

“危险和鲜血对狼族素来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有它们在此,对咱们未必没有好处。”相较于卫翼等人的忧心忡忡,天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听他如此说,其他人虽然仍觉忐忑,却因面临着两万大军,早已无暇分神去应对,也唯有往好处去想。然而,牧场的气氛却空前地紧张起来。

战前一夜,卫林翻越西岭赶了回来,还带着三百名卫姓青壮年猎手。男女各半,个个剽悍勇猛,身手矫健。

他们的到来让已抱有拼死一战想法的牧场诸人不由士气大振,眼前仿佛看到了活着的希望。楚柏赶紧让人杀猪宰羊为他们安排酒宴洗尘。但因时机不对,最终没排成大晋那华丽而精细的宴席,而是弄了十数个篝火,就这样将剃净剖好抹上香料的羊架在上面烤,并以好酒相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极得猎人们的欢心。除了在峡口打起百二十分精神负责防御的楚玉楚峰二人外,余下牧场首领级人物都参与了进来,连重伤初愈的楚大爷也在楚墨的扶持下来了。

“这几日四面山岭狼群出没,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卫翼看卫林他们不像与狼搏斗过的样子,忍不住问。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热情招呼其他人吃肉喝酒的楚子彦楚柏等人都不由停下来,竖起了耳朵,毕竟那突然多出来的狼患始终是他们心上的疙瘩。不说伤人,便是突然闯进牧场咬死牲口,在这非常时期也够他们焦头烂额的。

其他火堆的人听不到这边的话,喧闹如前,益发衬得他们这边气氛异常。

卫林闻言下意识便往天陌看去,其他人自然而然也随了他的目光。天陌正接过小冰君切割成小片蘸了酱料的羊肉慢条斯里地放进嘴里,神情专注,动作优雅,对众人的目光浑若不觉。

卫林挠了挠脑袋,开始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因此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只是纳闷地道:“一路都很干净,没什么东西攻击我们。”

“没有狼么?怎么会……”楚子彦愕然。

“不是没有狼。”卫林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禁不住又看了眼天陌,不想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睛,心口突地一跳,后面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众人都在等着他下文,他却突然住口,顿时一片静默。羊肉身上烤出来的油落进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响声,肉香味被夜风送出老远,引来山林中野兽躁动的嗥叫。

“不只有狼群,还有遍地的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接口。她叫卫鹊,是与卫林同来的那批猎手之一,容貌并不出众,但腿长腰细,身形柔韧丰满,包裹在黑狐皮坎肩下的身躯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让人不敢小觑。能与天陌他们坐在同一个火堆,可见她在卫家村的地位并不低。

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水从她嘴角漏出,滴在那傲人的胸脯上,除了天陌,在场的男人都不由看呆了眼。与小冰君的绝代风华不同,她给男人是一种极致的野性诱惑。

“但是我们所经过的地方,狼蛇等野物都远远避了开来。”并不在意男人们的目光,她神情坦荡大方。说着,突然看向卫林,撇嘴笑,“小林子,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卫林没想到她竟然又将问题丢给了自己,啊了两声,才支吾道:“我不知道。”难道要他说可能是因为那散发着异香的奇怪香囊吗?谁会信他啊。

卫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根究底。楚子彦卫翼等人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完全无法想像狼蛇自动避开的画面,只道黑夜难辨,两人看花了眼。看此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卫翼赶紧转开了话题。

“卫迁呢?其他人呢?只是你们出来吗?”家中还有妻子,想到上次遇到的狼群,卫翼无法不关心。

卫鹊抓起一只羊蹄开始闷头吃起来,并不再答话。卫林只好道:“卫迁和嫂子他们留下护送老人和孩子,并寻找落脚的地方。等这边事了结,我们再去和他们会合。”

卫翼放下心来,不再询问。楚子彦却听出了蹊跷,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卫翼就将狼祸以及全村搬迁之事说了。此事楚子彦曾听钱伍安说过,当时也并没放在心上,此时却心中一动。

“不知卫兄觉得我这牧场如何?”他突然问。

卫翼一怔,“二爷的意思是……”他怎么觉得这话听着那么耳熟呢。

楚子彦低低笑了声,目光异常诚挚,“若是楚家有幸得过此劫,在下欲邀请卫兄及贵村之人在此落户,不知会否过于冒昧?”自见到卫家这一群剽悍猎人起,他便起了爱惜之心,得此良机,又怎肯放过。

“卫家村人数代居于山林,生性闲逸不羁,只怕过不惯受拘束的日子。”未等卫翼回答,一直默不作声的天陌突然开口。

卫翼突然想起,初到牧场那一日天陌也问过一句类似的话,莫不成……只是为何他现在像是要代自己拒绝?若想再找一个比牧场更好的地方,不是不可以,但短期内只怕是做不到的,而全村人都已经出来了,哪有时间容他们慢慢寻找。

心中虽然疑惑,但他并没出声反驳天陌,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害他们,也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所散发的让人不由自主服从的气度。

楚子彦却不似卫翼那般懵懂,一点就透,忙笑道:“断不敢以东家自居拘束各位,只是这牧场甚大,以现有的住户数来说仍嫌稀少冷清了一些,加上这四周山岭莽莽,不时有野兽出没,让牧民极为头痛。若蒙诸位不嫌弃屈就此处,彼此照应着,实乃我楚家之幸。”他虽然说得谦逊客气,但也说出了七八分的事实。牧场居民过少,在防御上就现出了弱势,如果从汀洲迁佃户补充的话不仅路途遥远所费不赀,还难以稳定人心,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愿离开祖居之所,而要另行买人或者租赁给附近居民,在忠诚度上又实在无法保证。像卫家村猎户这般实力强横却又无任何挂碍淳朴率直的住民,简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其他人都被这边的谈话内容吸引住,停止了闲聊。楚大爷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高兴兄弟没和自己商量便做出如此邀请。

“若是如此,住住倒也无妨。”这句话天陌是对着卫翼等人说的,语罢,便转过了脸去与小冰君说话,似乎他只是随口插的一句,至于决定什么的与他则完全无关。

楚子彦一愕,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一直没弄清天陌与卫家村诸人的关系。若说无关,他似乎处处都在帮着卫姓诸人,若说有关,却又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生分。正思忖间身旁的卫翼向他告了一声罪,然后招了卫林卫鹊等人到一旁商量去了。

他并不担心他们的答案,正如他要找他们这一类的住民不容易一样,他们想要在外面找到一个像牧场这样环境好又有人照应的久居之地也并不容易。

碗中酒澄黄透亮,是陈年的老雕,他看了片刻才抬起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香醇的酒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让他不由微眯了眼。

钱伍安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他垂着眼无动于衷,好一会儿才一仰头将碗中酒饮尽,淡淡瞥了眼火堆对面楚大爷曾坐过如今已经空了的位置,然后站起身,跟钱伍安悄然离开。

小冰君在旁边野菊烫的水中洗过切肉的手,虽然不是刻意去注意,却也看得出哪些人离开了。

“主子,楚家大爷似乎不是很喜欢楚二爷的提议呢。”她一边用旁边备用的干净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道。

天陌目光落在正中间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接过小冰君递过来的酒。

“这酒无味。”他说,只喝了一口便递还了回去。“女子喝倒使得。”

小冰君也不避忌,当真接过便喝,目光则滴溜溜在不远处聚在一起商量事的卫翼等人以及其他火堆猜拳笑闹的人们中转来转去。

如果他们能在此地安家,倒是一件极好的事。她想。

“我自不会让卫家村的人被欺负了去。”耳边突然响起天陌淡漠的声音,她微怔,侧脸看去。

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芒,显得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绝云气,负青天。莫名地,她想起这么几句话来。眼前这个男人便像那北冥之鹏,有着强健的双翼,就算是已陷身劣境,却仍能为别人撑起一方天空。

心中不由浮起一股强大的自豪感,她想,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是如他这般的。

这一夜,卫家村的人与楚子彦最终达成了约定。一旦度过眼前难关,便率领全村老小以非雇佣的关系入住牧场,楚家会无条件予以照应,至于是否入楚家牧场效力,全凭各人意愿。

翌日午时,郡兵发动了首轮攻势。

在弓弩手的掩护下,身着鲜明铠甲的郡兵在壕沟上搭起用粗直松木临时制做而成的壕桥,数百名先锋军开始渡过壕沟攻打寨门。

牧场诸人包括楚子彦在内都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场面,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进攻,即便身怀绝技也不由心中着慌,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在城山数郡位处内陆,数百年来一无外贼相侵,二无匪类之患,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上位者只知盘剥民脂民膏,在军队管理方面却极为松散。郡兵在压榨老百姓,倚势横行上无人可出其右,但要谈到真正的攻城掠地行军打仗,却都是一堆废物。说起来,那李佑玉终究只是个谄媚贪婪好大喜功之徒,没什么真本事,否则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要抢夺楚家牧场。

正是因为看出此点,天陌才敢以一千不到的人对抗两万正规军。若对面换上卿家军又或者由阴长天君无玄等辈指挥作战,就算对方只有数百人,还有地利可凭恃,他亦不敢如此托大。

没有威力强大的攻城器械,眼前的攻击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按着他的吩咐,卫翼等人在战楼上只是冷眼看着郡兵渡过壕沟,直到人数过半,对方开始用檑木撞击寨门,才施施然下令往下倾倒早已备在一旁的火油,释放火箭。原本心已提到嗓子眼的牧场诸人登时如获圣谕,行动之麻利迅速实前所未有。

顿时火蛇漫延,火球滚动,惨号声此起彼伏。攻过来的郡兵慌忙扔了擂木,往回便跑,与后面仍陆续过桥的人挤着一团,相互踩踏倾轧。着火的,被踩伤的,落进壕沟的,一时间死伤无数,连带的将原本在后方整齐有序作掩护的弓弩队也冲得七零八散。迫得对方不得不赶紧鸣金收兵,退到三里远处才渐渐将场面控制下来。

牧场方却并没趁胜追击,只是等火焰熄灭后,便派人劈了壕桥,修复被撞损的栅门。

首战大捷,无一人伤亡,这个战果让牧场这方士气大振,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都定了下来。

消息传来时,小冰君正在院子里煮茶,天陌与库其儿则分坐于她两侧。自楚柏发现天陌的轮椅好用后,便又让人为同样行动不便的库其儿也做了一把,因此小冰君不时也会将她推出来散散心。

院子中放了红木矮几,几上有几碟糕点,都是留守在院子里的仆妇准备的。小冰君又剪了几枝紫菊插于青瓷瓶中置于其旁,倒也赏心悦目。

茶雾袅袅中,楚子彦一反平日沉稳儒雅的气度,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嘴里还不停地嚷着。

“陌兄!陌兄!赢了赢了……”

天陌早料到了结果,闻言只是淡淡说了句:“喝杯茶吧。”

话音落,小冰君已笑吟吟地起身让出了凳子。

楚子彦一对上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心神一震,立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稳了稳神,虽然仍难掩喜悦,神色却已恢复如常。对于小冰君让出来的位置自然不敢坐下,而是让仆佣另外加了一把椅子。见状小冰君也不再推让,重又坐下,拿起扇子煽了煽炉火。

“恭喜楚公子!”库其儿笑道,目光流转间娇媚动人之极,因伤重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反为之平添了几许柔弱依人的风情。“不过楚公子英明决断,又身先士卒,得此胜利原不意外。”

恭维话人人爱听,尤其这话还是由美人口中说出。楚子彦俊脸一红,心中虽然受用,但却并没被冲昏了头,匆匆瞟了眼库其儿便立即低眉垂目,微笑道:“姑娘过誉了。楚某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如不是有陌兄相助,上一次郡兵来时牧场只怕已拱手让人,又何谈此次胜利。”

听他如此一说,库其儿只是冷冷一哼,没有接话。

小冰君笑眯眯地听着楚子彦对天陌的肯定,对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崇拜钦佩感到十分喜欢。

“楚二爷喝茶。”舀了一碗热茶双手捧着送到他的面前。

楚子彦道谢接过,看那茶汤与以往不同,心下不由暗自奇怪,却仍然低头动作优雅地啜了一口,却差点没一口喷出,好容易才勉强忍了下去。

有点甜有点咸有点涩,还有奶腥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手中还剩下大半碗的茶汤,发起愁来。

“这是妾身家乡的煮茶方式,楚二爷喝不惯么?”注意到他古怪的脸色,小冰君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有些歉疚。“那别喝了吧,妾另外给你泡杯清茶。”说着不待楚子彦回应,便匆匆起身而去。

楚子彦有些尴尬,想要否认却已不及,何况他确实也喝不下去,那违心之言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了教训,下一次他们再来,便不是这样容易打发。”天陌一边喝着茶,一边缓缓开口。对于库其儿当着他的面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并不着恼,也不在意楚子彦的钦佩。

听到他的话,楚子彦立即忘记了之前的窘境,俊眉皱了起来。“那依陌兄之见,接下来我等该当如何应对?”

“二爷已经有过一次与人作战的经历,不妨先自己想想。”天陌道。

不知是否错觉,楚子彦竟似觉得他的眼中好像有了些许笑意,而非常见的无情无绪。这样的天陌立时多了一分人气,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如神祗般难已接近。也是在这一刻,楚子彦才赫然惊觉自己凡事似乎太过于依赖他了。明明认识不过半月。

这样是不行的,除非……抬起手抹了把额头,他将喝了一口的茶碗放在面前几上,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天陌。

“陌兄,待此地事了结,不若随子彦回返汀洲,楚家必竭尽全力为兄台寻访名医。”即便在邀请卫家村人入住牧场的时候,他也没敢动过留下天陌的念头。但是在这一刻,他却怎么也压制不住这种想法,将牧场面临的危机撇在了一旁,脱口而道。

天陌闻言并没有惊讶,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小冰君正端着茶走过来,恰恰将楚子彦的话听进了耳中,脚下不由快了几分。

“楚二爷,那汀洲可暖和?”她笑问,语气虽然轻松,眼中却隐隐有些急切,希望天陌能答应下来。便是只有一分希望,她也想去试试。

说话间,她已来到矮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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