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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他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小冰君想,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

“好。”

她放缓车速,顿了顿,在马儿蹄踏与车轮辘辘交杂的声音中,先是低低吟了两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听到这一句,即使是以天陌的淡然也不由握拳抵唇轻咳了声,微感尴尬。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在她的一幅画上题过这首词,还因此遭到过她的质问。当初又如何想得到,有一****会对着自己唱起它。

小冰君的声音柔软甜美,唱起来的时候,直让人心中也跟着甜蜜起来,恨不得也去找一个人来让自己无怨无悔。

一曲罢,她脸已深嫣,不敢回头去看。明明什么出格的事都做了,在他面前也从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意,却不知为何此时竟会觉得羞赧。

天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索性沉默不语。远处的歌声适时响起,顿时打破了两人间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小冰君心中一动,再次唱了起来。

“假如象高山那样,你心实意坚;就是以草木为衣,我也情愿与你终身相恋。假如象鸳鸯那样,你情愿绵绵;就是以泥土为食,我也情愿与你终身共餐。假如象雪山那样,你洁白无斑;就是以冰雪为床,我也情愿伴你共眠……”

与之前的低柔婉转如同私语的唱法不同,这一回她的歌声如同那草原上的百灵鸟,飘渺而空灵,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凌冽,让人不觉间心神已为之所夺。

她用的是草原通用的摩兰语,天陌自是听得懂,却沉敛了双眸,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然而,就在小冰君歌声仍缭绕在蓝天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一匹黑马载着一个高壮的汉子由山的那边奔了过来。

“夏儿,将头巾蒙上。”天陌眉梢微动,不由直起了身,冷声喝道。

小冰君正沉浸在歌唱之后的愉悦情绪当中,看到远驰而来的骑士也是一惊,忙应了声,腾出一只手去拉放下来的头巾。

“主子,会不会惹麻烦?”她有些忐忑地问,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莽撞的行为来。

“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天陌一边拿起帷帽戴上,一边淡淡道。

谈话间那骑士已来至近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黑羔皮坎肩,牛皮靴子,虎背熊腰,英气凛凛。他横马挡在两人的马车前,小冰君不得不喝停了马儿。

青年跳下马,几大步来到马车前面,一把拉住微微受惊的马儿套头,等它完全停下来后才放开。然后单手放在胸前,弯腰向小冰君行了一礼,同时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

小冰君露在头巾外面的眼睛浮起茫然的神色,不由回头看向天陌。

天陌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了两句话,用的竟然是与青年相似的语言。

小冰君诧异地瞪大眼,看向青年,发现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便知天陌确实懂他们的话,心中不由一时骄傲,一时却又有些迷茫。显然,对于这个自己想要相伴终身的人,她所知实在是有限得很。

不过片刻,那青年一扫失望,又咿咿哇哇说了什么。天陌应了。那人挠了挠头,嘿嘿笑了起来,然后回身骑上马,竟然与马车相并而行,一路上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小冰君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忍得很辛苦。

“他叫阿穆,是大洧族的勇士。”间中天陌只跟她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小冰君总觉得这个阿穆实在热情得有些过了份,虽然大草原的民族也很好客,但还不至于一直陪着他们走到天黑。

巴术不像大晋,官道上每隔二三十里就会有客栈或者驿馆,这里地广人稀,有的时候走大半天都有可能看不到人烟。天黑的时候,他们正在一片前望无际,除了野生的动物看不到其他东西的荒原上。

天黑不能走,运气不好会遇上狼群。阿穆是连说带比划出这句话的,大约是怕小冰君不懂,竟然还学了一声狼叫,逗得小冰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却想起黑狼来,不免又是一阵伤感。

阿穆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偏离了正道,没走多远,前面突然现出一个湖泊来,在这暗淡无星的夜晚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般趴伏在那里,让人心生敬畏。

湖旁是乱石堆。阿穆领先骑着马从一处两石间的夹缝中走了进去,小冰君心中有些嘀咕,却不得不将马车停在了入口处,然后回身扶天陌下车。

等他们往里进去的时候,阿穆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将匿大的地方照得亮亮堂堂。那个时候小冰君才发现里面着实宽敞,头上还有凸出的大石遮挡,确实是一个歇宿的好地方。而最让人惊讶的是,里面竟然还放着一些柴草粮食,仿佛就是为旅人准备的一样。

相较于她的惊讶,在看到天陌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时候,阿穆表现得更加吃惊,显然他没想到同行了半日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双腿不能行走的废人。想到小冰君美丽的歌声,想到她一路上对眼前之人的温柔体贴,性情直率的他眼中不由浮起怜惜的光芒,同时升起一股自己也无法言说的愤懑,不由腾地一下站起,往外走去。

“主子……”看了眼那往石隙外走去的背影,小冰君喊了一句,欲言又止。

天陌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由微微一笑,“巴术民族众多,就算是与封九连城出身的湛鱼族相比,大洧的勇士也是值得称扬的。不过,却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被湛鱼贵族打压,只能在巴术周边居住。”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大洧人最重视的除了武力以外,就是真诚,尤其是大洧的勇士。”

他只是大致介绍了大洧的情况,小冰君便已明白自己担忧阿穆会不利于他们的想法是多虑了,但是心中仍然有些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正想再问,阿穆已经转了回来,手中牵着一匹马,原来他是去解套车的马。

小冰君安静下来,去车上拿瓦罐和水袋等物,阿穆见状,忙抢上去帮忙,原本要跑几趟的,结果一次就拿完了。

他们自己带着干粮等物,因此并没有动里面的粮食。煮粥的时候,小冰君突然发现阿穆的话比白日明显少了许多,而且目光总往自己这边瞟,心中不由有些不悦,垂着眼往天陌身边缩了缩。

于是阿穆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注意力转向天陌,说了句话。

天陌淡淡应了,语气从容不迫,小冰君却隐隐约约感觉到阿穆说的绝不是让人愉快的事,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天陌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反手握住她的。她听不懂,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进食的时候,天陌并没有取下帷帽,而小冰君也是背过身的。大约知道他们不想将面貌示人,睡觉的时候,阿穆便借口守夜跑到了外面去,将地方让给两人。小冰君因此对他好感大增。

“主子,他开始说什么?”小冰君问在毛毯上侧躺着借火光看书的天陌。

天陌头也没抬地唔了一声,半会儿才淡淡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事实上对于他来说,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大洧人说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幸福,因此他不配拥有小冰君。这句话对任何男人都是一种挑衅,但他又如何会去介意不相干人的看法。除非这话是由小冰君口中说出来。不与她说,倒不是担心她多想,而是不愿她因此而去招惹那大洧人。

只是……

顿了顿,他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开,望向抱膝坐在身边的女子。

“幸福是什么?”

小冰君被问得一呆,注意到他认真探知的神情,不由微偏头仔细想了想,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应:“我也说不上,大约是一种感觉吧。”她想起当初他问自己什么是喜欢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没想到现在却已经能够体会那种感觉。

天陌眼中罕见地浮起一丝迷茫,微有些迟疑地继续问:“那你要怎么才会幸福?”与她相处这几个月,他越来越发现原以为无所不知的自己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是不懂的。

“我啊……”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小冰君眨了眨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了。”只要他不再撇下她,两人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天陌觉得这个回答似乎有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于是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看书去了。

小冰君却被他的一番话触动,此时安静下来,便想起了很多往事。

幸福……

小时候每当深夜睡醒,恋儿都会等在旁边,两人手挽着手走在梨苑的树下。她说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事,恋儿唇角挂着纵容的笑安静地倾听,不时会瞪大那双像小鹿般温柔的眼睛发出惊叹的附和声。圆而大的月亮挂在天空中,梨花瓣落如飘雪……

她想,那个时候的她是幸福的吧。

只是恋儿……

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自那一年后……那一年在黑宇殿里听到那个传言之后,她便再也不看梨花了。

突然间她觉得有些冷,不由缩了缩,却抵不住那自心底升起的彻骨寒意,于是索性翻转身爬向天陌,然后挤到他胸口躺下。

天陌看着从自己拿书的手下探出的小脑袋,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他能够感觉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于是开口相询。

“我想恋儿了。”小冰君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道。在得到恋儿消息之前,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去想那个传言,坚信着恋儿仍然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寻找。反而在快要找到人的这个时候,她却无端地害怕起来,害怕到头来终究是一场梦。

闻言,天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拿书的手揽住她的背。他无法保证这一趟行程是否会空跑,所以不想用虚假的话来安慰她,以至于令她过于期待。

不过,如果真的能找到秋晨无恋,她便会幸福吧。他想。

小冰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约是挨着天陌,因此睡得很安稳,竟是一夜无梦,直到被他推醒。天陌的怀抱很温暖,而且带着让她喜欢的味道。睁开眼好一会儿,她都不想动弹。

“阿穆在等我们。”天陌也不催她,看着石顶上的一处裂隙,淡淡陈述道。

莫名地不想被阿穆看到自己的容貌,小冰君不得不爬起来,抚平衣上压出的折痕,然后推着已坐上轮椅戴上帷帽的天陌去外面湖边梳洗。

还是起得迟了些,太阳都出来了,金黄的阳光照在蓝绿色的湖面上,正在驱散最后一缕薄雾。阿穆在湖边给两匹马儿洗涮身体,见到两人,他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大声地打招呼。

小冰君犹豫地看了一眼湖水,然后推着天陌来到一处被大石隔开两边视线的地方,这才伺候他梳洗。

不远处又传来阿穆的歌声,近听更加淳厚悠扬,且情意绵绵。

小冰君正蹲在湖边洗脸,听到歌声不由一滞,虽然阿穆的发音很奇怪,却仍能听得出来这首歌就是昨天她唱给天陌听的。一边暗自佩服阿穆的好记性,她一边偷偷地瞄向天陌,心中又羞又恼。

天陌正淡淡看着湖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对歌声充耳不闻。

心中隐隐地有些失望,小冰君低下头,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美丽容颜,一时有些恍惚。她希望看到什么呢?

伸指轻轻戳向水面,然后搅了搅,于是那张脸便陌生得让人认不出来。她忍不住想,如果换一个人,他会不会多在意一些?然而这个念头一起,便被她立即摇头抛开了。她不该亵渎他的心意。回想起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的纵容,她的唇角不由微微地扬起。

洗罢脸,虽然很快就要蒙上头巾,虽然明知不可能从他口中听到与容貌相关的赞美话,她仍然对着水面细细地整理了仪容,才站起身。

“看来阿穆打算追求你。”在往回走的时候,天陌突然道。

小冰君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停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中有些发沉。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地说?

“昨天我对他说过你是我的妻子。”天陌仿佛没看出她的心思,继续道,“不过在大洧人眼中,只有勇气和真诚,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他们不会管对方是否有主,一旦看上便会去争取,或用武力赢过对方的配偶,或用真心争取对方的感情。他说出来,只是想让她有心理准备。若她不动心,任何人也休想从他手中将她抢走。

小冰君心口一松,知道他不会将自己拱手让人,那么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别说一个阿穆,就是再来十个百个,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去。

有阿穆引路,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申时左右就到了阿尔达,免了在野外多歇一夜。

进城后,阿穆将他们带到旅舍便告辞了。小冰君暗暗松了口气,不禁猜测是天陌误会了人家的意思。

接下来几天,两人几乎将整座小城寻访了个遍,却一无所获。事实上,直到真正跟人打听的时候,小冰君才发现困难重重。他们对子查赫德莫赫一无所知,他身边的女子又可能像她一样蒙面,唯一能用的只有名字。但是他们若有心避世,连名字都有可能用假的。一时间她只觉寻人之路茫茫,最后还是天陌主张先租地方住下,再慢慢寻找。

阿尔达汇聚了各个族的人,包括汉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特有的习惯,有将装食物的罐子顶在头上走路的,自然也有从头到脚将自己包得密密实实的。因此两人的出现,并不是特别引人注意。

房子很快就找到了。只要向人一打听,热情的阿尔达人很乐意提供他们所知道的各种消息。那是位于城内西北角的一处简陋房屋,有一个低矮泥巴墙围起来的院子,由并排的三间房组成。每一个房间的墙壁上都挂着已看不清上面织图的厚毛毯子,地上也是,两旁的房内还有低而宽的暗红色床榻,显然是卧室。家具基本上都不用置备了,只需要换上新的床褥以及炊具。中间的屋子是做饭招待客人的地方,有扇后门,打开后可以看到一个蓄水的地窖以及几小畦看不出种着什么的地。

入住的那一天,在路上与肩上扛着一只黄羊的阿穆撞上,他看到两人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跟着他们来到了新居,并以才打到的黄羊做为贺礼相赠。

那个时候小冰君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住在阿尔达,并不是刻意送他们过来。如此,她愈加释然,戒心便去了不少,恢复了一惯待人的热情。然而她意想不到的是,在帮着处理黄羊的时候竟然会被黄羊的角挂住头巾,一个没留意便现出了容貌。对此她倒不是顶在意,以往也不是没人见过她的脸,让她微感不安的是,阿穆走的时候眼睛还有些发直,仿佛失落了神魂。

这只是个小插曲,很快便被遗忘了。小冰君忙着收拾屋子,并将行囊里的东西分类放进柜中,又要准备晚餐。这里用的是火塘,在屋子的中间挖一个坑,生火做饭就在里面,还能将煮饭烧水的锅放在旁边温着。她第一次用,颇有些手忙脚乱。

等吃罢饭,又烧水两人洗漱过,她躺上床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像要散架了,很快便睡沉过去。于是半夜响起的歌声便分外让人意外和暴躁了。

不知什么时候缓过神的阿穆坐在矮墙上,在星月相伴下对着简陋的小屋放开嗓子唱着情歌,周围竟无人喝骂,似乎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看样子,他当我是死的。”天陌喃喃自语着从床上坐起来,侧耳听了听对面房间的动静,发现呼吸很沉。大约是太累了,这样的响动竟然也没惊醒小冰君。

掀开身上的毯子,他推开旁边的窗子,一纵身化成一道黑影飙了出去。

一声狼啸在黯淡的星月下突然响起,传进阿尔达住民的耳中,一时惊了无数人的心。毕竟自阿尔达建城以来,草甸上游走的野狼便再也没进入过这块地域,此时乍闻狼嗥,没人会当成是好兆头。

就在狼叫的那一刻,小冰君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一下子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任何声音,让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然而等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的时候,阿穆的歌声再次响起,歌声中充满了炙热的感情。

小冰君不自觉坐起,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确定不是自己睡得恍惚,忙两三下穿好衣服,飞快地拉门跑了出去。她可不想其他人被吵起来,尤其是天陌。

看到她出现,阿穆立即停下歌声,翻身跳进院子,一把解下自己的腰带,双手郑而重之地捧到她的面前,嘴里同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话。

“我不要。你快走吧,我有喜欢的人了。”看他的神情小冰君便知这腰带接不得,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也顾不得他听不懂自己的话。

阿穆自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对她的拒绝也视若无睹,只是一个劲地将绣着精美花朵的腰带往前递,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小冰君从小长在冰城,后来又深居黑宇殿中,何曾见过这样的人,顿时被吓得小脸发白,笑靥如花一般。直把阿穆看得呆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黑影一闪,一匹体型巨大的狼出现在院子里,目光冷然地看着他们。

小冰君只觉眼角一花,也不知是什么,待越过阿穆的肩定神看去,不由大喜,顾不得眼前之人,提起裙摆便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黑狼的脖子。

“大狼,大狼,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她像个小女孩般撒娇地蹭着黑狼的鼻子,闭着的眼睛却有些湿润。虽然相处不久,黑狼于她的意义却特殊得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

黑狼任着她亲昵,目光却充满敌意地看着因发现它的存在而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男人。

“你这畜牲,离她远点!”阿穆一把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喝道。他虽然是大洧族的勇士,也曾面对过凶猛的獒以及虎豹,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这样……充满威迫力的狼,甚至因此而忽略了是小冰君主动扑上去的。

黑狼冷冷地看着他,带着睥睨一切的傲然。

小冰君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当中,一边用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它的长毛,一边喃喃地倾诉着自己的思念,没注意到一人一狼间紧绷的对峙。

不知是害怕黑狼伤害小冰君,还是嫉妒它享受到她的亲昵,又或者承受不住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越来越强烈的压力,阿穆不再等下去,一声大喝,扬起匕首向黑狼扑了过去。

黑狼深邃的眸子微眯,张口叼住小冰君的衣领将她放到了一边,然后闪电般窜到院子的另一边。看阿穆跟了过来,眼睛中竟然浮起近似笑意的情绪,身体一纵,越出了院墙,阿穆单手撑墙,紧随而出。

一人一狼的速度太快,这两个动作不过眨眼间的事,等小冰君反应过来,院子里早已恢复了一片安静,哪里还有狼的影子。

她担心黑狼出事,忙打开院门追出,然而直追了几条街,不要说狼,便是阿穆也没看到,又怕天陌担心,只能心事重重地回转。

黑狼的速度不快,但阿穆却怎么也追不上。当他停下歇气的时候,它便也停下,并不主动攻击。而每当他想放弃回头的时候,它的眼睛中就露出轻蔑的光芒,激得他心头火起再次追上。

不知不觉就来到离阿尔达十里左右的一片红松林里,即便是以阿穆的体力,经过这一路飞速奔跑也颇感吃不消,气喘得如扯风箱一样。

刚一踏进松林他就后悔了。松林中光线暗淡,无法视物,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敌人又是一匹从没见过的巨狼,无论对谁都是危险的。阿穆大洧族第一勇士的头衔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就在阿穆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一股带着浓郁麝香味的风旋绕过他的身体,他受惊之下往后连退数步,脚下蓦地一空,心知要糟,却已来不及,叭嗒一声掉进了猎人挖的陷坑当中,直摔得呲牙咧嘴,破口大骂。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哪里还有黑狼的影子。

脚大约是被扭到了,疼得厉害,他不得不老实地呆在里面,一直等到天亮才发现那个陷阱竟然是自己挖来捕狼的。

好不容易有人经过,将他救出,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呆在家里养伤,自然就没再出现在小冰君面前。之后他又为族中之事奔波,两人再次相见,已经是半月之后。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大洧族的第一勇士阿穆喜欢上住在城西北角的一个姓夏的女子,而那家当家的是一个不敢在人前现面的残废。因此,结果是毫无疑问的。尤其是在看到女子的容貌之后,更加没人再怀疑阿穆最终能够胜过那个残废抱得美人归。

外面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影响到小院里的人。无论是小冰君还是天陌都很满意这里的气候,雨水少,出太阳的时候多,空气相当干燥,天陌的腿疼发作的次数也相应地减少了许多。如果不是仍然没找到秋晨无恋的相关消息,小冰君真愿在这里长居。

就在她对找到恋儿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阿尔达。

那一天天气极好,太阳挂在头顶,晒得人有些发晕。她出门去买茶和羊奶,结果又被守在外面的阿穆缠上。她现在是一看到阿穆那绣着花的腰带就头痛。在此住了几个月,多少也能听懂点他们的话,自然便知道了腰带的意义。阿穆虽然缠人,为人倒不坏,坦坦荡荡的让人无法产生恶感,因此这事她没向天陌提过,但也从没敢假以辞色,一般都是自己走自己的,不予理会,想到久了他自然便会放弃。

然而这天的阿穆大约是快失去耐性,竟然动手扯落了她包住头面的披肩,让她又羞又怒,还有一些不知所措,匆匆将脸重新蒙上便想折身回去,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夏夫人。”那是一个很清柔的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映进了眼帘。

披着当地人织的宽大披肩,却丝毫掩盖不了身上所散发出的浓浓书卷气,眼前的女子清丽而温婉,然而她的背上却背着一个与其气质完全不符的巨大铁弓。

“九姑娘。”重逢故人,小冰君不由弯了眉眼,将之前的不快瞬间忘得干干净净。

显然知道自己闯了祸,眼睁睁看着三人往城西北巷走去,阿穆没敢再跟随。

燕九在女儿楼中排行第九,小冰君以前在黑宇殿中的时候见过几次,知道她表面上虽然看着文秀温柔,实际上也是一个狠角色。对人狠,对自己也狠,但偏偏还带着一些孩子气。没想到不过年许不见,她身上的稚气一下子都敛了去,代以如水般的沉静。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嫁了人,还有了孩子。

她嫁的人叫阴九幽。对于这个人小冰君并不陌生,在来阿尔达的路上就曾听说过他已死的传言,也知道他曾经与那两棵葱……不,是丰邑兄弟以及其他几股势力联手对付黑宇殿。所以燕九会与他成为夫妻,实在是让人意外。

与她想像中的妖人不同,阴九幽是一个素衣短发的清俊男子,就算在面对天陌的时候,他从容依然,在气度上丝毫不逊色。偶尔,从他淡泊的眼中,小冰君会误以为他不是红尘之人。然而当他拉着燕九的手对天陌说再也不会让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那眼睛中分明闪动着不容让人错认的深情。

她想,像这样的男人若非发自真心,又怎会在别人面前对自己的女人许下诺言。而一旦许下,以后想必便是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去做到。

她忍不住微笑,为两人间看上去淡薄却坚不容摧的情感,也为那个在父亲怀中甜甜睡着的可爱小娃儿。

如果她也能为主子生一个孩子,不知该有多好。那是第一次,小冰君开始幻想这个可能。幻想两人的孩子是男是女,幻想孩子长得该有多好看……

这样的念头便只是想想,已足以让她觉得幸福,甚至于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想,然后幸福得笑醒。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狂风咆哮着卷着雨粒打在屋顶和门窗上,声势惊人。阿尔达很少下这样的大雨,然而一下起来,却要比南边更加可怕,仿佛整个屋子都要被冲垮一样。

梦醒的幸福感被风雨声冲淡,小冰君觉得有些害怕,又想到天陌白日腿疼发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于是披了衣无声地拉开自己的房门,赤脚穿过中间的屋子,来到天陌的房外。

“主子?”她轻轻唤了一声,同时伸手推门。

天陌没有应,又或者应了,她没听到,但是门却应手而开。

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赤祼的脚心磨蹭着粗糙的地毯,小冰君犹豫着是否该就此回房。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一声响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吓得她跳了起来,咻地一下窜进天陌房间,爬上他的床。

天陌虽然在她进屋的时候已经醒转,却没料到她会突然跳上床来,避让不及,被压了个正着。

“主子,下大雨了,你腿疼不,我给你焐焐腿……”黑暗中响起小冰君有些颤抖的声音,未等他开口,她已经钻进了毯子下,哆哆嗦嗦地去抱他的腿。

这样的大雨真吓人哪!她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冰城很少下雨,就算下也是淅淅沥沥的,适合人在花间撑伞漫步。黑宇殿的气候更是异常,四姬所住的宫苑除了御梅格有雪,其他三苑大多数时候都是晴的,只是过一段时间会向征性地下些雨,让花草看上去更生机勃勃一些,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狂暴的天气。

“我腿不疼。”天陌被她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的小手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在毯子下面摸到她的头发,将她提了出来。

“我不走……我不走……”小冰君害怕他赶自己出去,慌得四肢直往他身上扒,像水蛭一样紧紧地吸附着,生怕一松手就得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屋。

被柔软的身体蹭着,暖香的体热透过薄薄的里衣传递过来,天陌微僵,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异样的敏感。

小冰君感觉到他的僵硬,以为他在生气,虽然有些害怕,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只能小声乞求。

“主子,就一会儿,就一会儿……等雨停了,我就回去。”后面一句她说得不甘不愿,于是更加收紧了扒着他的双手双脚。

天陌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放开我了。”

知道他应允了,小冰君松了口气,想松开手脚,但不知道是不是使力成惯性,此时手脚竟然不听使唤,仍然结结实实地缠在他身上。

“那个……我、我放不下来……来了。”她有些尴尬。

天陌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在夜色中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心虚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扯谎,也许不是她放不下来,只是因为她太渴望靠近他。

无声地叹息一声,天陌决定帮她一把,伸手摸上她缠在自己腰上因过于用力而有些僵硬的腿,然后轻柔地拉离自己。

就在快要脱离他的身体的时候,小冰君突然恐慌起来,挣扎着想要重新抱紧他。

天陌微怔,不由停下动作,只是这片刻的时间,又被身上的女人缠了个紧实,身体间的磨擦让他呼吸微窒。

“夏儿?”他有些不解。

小冰君觉得额上有细汗侵出,心里却从来没有过的清楚,她还是不安,无论他对她怎么温柔,她还是不安。她想做他的妻子,就像燕九和阴九幽那样,做他名符其实的女人,拥有他的孩子。

“主子……”她开口,想说你要我吧你要我吧,然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渴切地吻上了他的唇,不顾一切地汲取他的气息。

这个吻和以往的是不一样的,突然间紧绷的身体告诉天陌。他顿了一下,然后蓦然翻身将那具柔软娇小的身体压在了下面,化被动为主动。

唇舌间带着粘腻浓稠的欲望,他的身体感觉到了一种自然的本能,轻声而循循地诱导着他。手探进了那薄薄的里衣里面,抚摸过那光滑如缎的肌肤,握上一方柔软;唇带着****滑落,听到她忍耐的轻吟和喘息,他下腹不由一热,不自禁渴望地嵌进她双腿间的凹陷,有些焦躁地磨蹭着。

“主子……”右侧****被包进一温暖湿热的所在,小冰君抱紧了身上的人,不由自主喊出声。

咔嚓一声,一道电光闪过,房内被照亮,又很快恢复黑暗。

虽然只是一瞬,却足够天陌恢复神志。他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将脸埋在小冰君怀中慢慢地平息身体的骚动,脑子里却不停地浮现闪电映照出的一幕。

布满红晕的美丽脸蛋,迷蒙而充满****的眼睛,一粒半露的玫瑰色****上沾着自己晶亮的唾液,另一只还被他挟在手指间揉搓,以及两人紧密相贴仿佛已经结合在一起的下身……

他感觉到自己额上有汗滑落,浓烈的异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是他的,还有她的。

这是第一次天陌发觉这样的画面竟然能对他造成影响,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如此近,一时间倒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主子?”好一会儿小冰君才意识到他停了下来,不由又唤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安。

天陌深吸口气,抬起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侧躺在一边。

“现在还不行。”他为她拉好衣服,顺手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声音中有着从来没有过的迟疑和迷茫。

“为什么?”发现他并没有因此远离自己,小冰君放下心上的大石,问。

摸了摸她的头,天陌并没有正面回答,“等找到你姐姐后。”等到那个时候,就让她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如果她还能如现在这样,他就不会再等了。如果她无法接受……那至少也有人足以依靠。

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并不愿去想后面一种可能性。

“找到恋儿后,你要丢下我吗?”小冰君敏感地察觉到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不由抓紧了他的手。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能隐约感知到一点他的心思了。

天陌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渐渐恢复淡漠。“我从来没有丢下你。”他一直在那里,去与留的决定权始终在她的手中,让人无奈的是她却一直在寻求他的保证。

小冰君呆了呆,脑子里想起在小渔村他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因为自己离魂而大发雷霆,想起再次见到他那一天他的主动亲吻,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那如果……如果……”她抛开那些过往,想问如果找不到恋儿是不是他就一直不会碰她,但这个结果却怎么也不愿去想,即便是假设也不行。

“没有如果。”天陌淡淡道,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冰君心神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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