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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四(其二)

离开阿道夫的房间后,温蒂才发现自己在氛围驱使下说出了一件平时表达困难且让她羞耻的话语。中意查尔斯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学习上的指点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尝试过了,她始终没办法理解,为什么简单的概念,或是一段不算太长的话语都无法镌刻在他的记忆当中。甚至于是她无需思考都能完成的计算,查尔斯都要耗费好几纸还只能得到一个错误的答案。有些时候听闻查尔斯在学校当中倒数的排名,她也会为之感觉到羞耻。唯一让温蒂感到欣慰的是,查尔斯的知识储备量以及想象力绝对是在学校当中出名的。

这一点的发现是在温蒂同艺术学院签订了合约并即将完成之际。那时温蒂正按照合约规定,每周抽出一天的时间来到新学院上课,并进行简单的抽测。若能在双元学校的一两个月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前列,且在绘画,历史,以及文学课程上没有任何成绩退步,那么下学期的开始,也就是暑假的结束之际,她便能成为艺术学院的新生。

这些内容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困扰,一定要选取的话,就是自己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在那些有趣的新科目上进行研读,减少了同查尔斯碰面的时间。两人明明就住在隔壁房间,却像是相隔两地的夫妻那般每周末才能够短暂相会。也是在那时,她觉察到查尔斯经常和班级当中的几位男生窝在房间当中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什么东西。

作为一家之主的阿道夫没有对此说什么,她也就搁置不管,最多是在周末相会时试探性地询问。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查尔斯第一次对她遮遮掩掩,不愿意吐露出事情的真相。表面上装作宽容大度的温蒂在等他离开后立刻使用了自己学习到的一切能够隐匿自身存在且增加听力的魔法,悄然潜伏到查尔斯堆放在角落的书堆当中等待。她相信查尔斯这种口不由心的行为并不是背叛了自己,因为她通过自己敏锐的嗅觉并未发现他身上沾染其他女孩的什么气味。而同他相处了一年后,虽不能说洞悉查尔斯内心的一丝一毫,但除了其父母和阿道夫,温蒂绝对是最了解他的外人之一。

按照查尔斯平时的行为习惯,他想必是和这些玩伴构筑出了一个什么计划,并傻气的几个人立下了誓言,不要让任何人得知。这种话语她在学校当中不知道听多少人讲述过千万遍。可对方是查尔斯,她十分好奇查尔斯到底和朋友在说些什么连她都不能知道的话语。

不多时,查尔斯的几位朋友来到了房间当中。两位带着布包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检查门是否锁好,确定一切无误后来到地毯上坐下,掏出包中的纸张,随后三人便开始讨论起她比较耳熟的故事,像是什么天使,恶魔,或是英雄,游吟诗人之类查尔斯每天都会说上几次的词语。经过些许的观察,温蒂快速地捋清晰了事情的经过。到来的一位叫做米罗,她听查尔斯说过这位身材壮硕且饮食大量的友人,另外一位应该是他新交的朋友,名为马克,体型也不小。他们两人似乎在头脑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幻想,但苦于无法付诸于文字,只能通过细言碎语表达出来,而查尔斯就承担了将其传达成语言文字的任务。

米罗和马克负责天花乱坠的讲述,查尔斯负责整理两人的思绪并将其构筑成新的文章。这次他们所书写的是一位天使从天堂坠落,来到人间的故事。如此俗气的内容她早就在查尔斯那堆泛滥的书籍中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可仔细听下来,并偶尔通过纸张上的文字她能够感觉到,在那大量的模仿和学习之中,也会有那么些许闪烁着光芒的,令她浑身震悚的情节,或是漫长的一段段属于少年人的狂想,对于自身自卑的厌恶,想要寻求更为美好现实的渴求都潜藏在了那看似平凡的文字当中。也是在这个时候,温蒂发现了查尔斯身上唯一胜过她的,便是通过这些日常中最常见的事物的重组,塑造出她无法匹敌的感染力。

三人的讨论没能持续很久,还是少年的他们在头脑中留存的灵感和故事无非是从现实中铺捉到的吉光片羽,或是将他人的故事进行拙劣修改后的产物。当查尔斯费力地在纸张上用潦草的文字记录下一个个词语之际,米罗和马克也站起身,挥手向他告别,并开始等待故事的产出。趁着他们出门之际,温蒂也悄然地从门缝中溜出,并留下小小的缝隙看着如此专注认真的查尔斯:他时而会纸片上的字迹而苦恼,时而拿起笔墨飞龙走蛇,并像不知疲倦的那样从午后写到了夜里还不停歇,当她搁置窥勘的念头,像往常一样在自己房间等待查尔斯的到来时,他却匆匆忙忙地烹饪了一顿简单的菜肴后回到书房,继续开始构思。温蒂半喜悦半担忧的看着查尔斯如此沉浸在其中,并在半夜梦回听到查尔斯因为小说当中的人物死去而哭泣,或是自言自语,宛若演戏那样扮演起不同的角色。这样细碎的声音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归于宁静。而带着浓重黑眼圈的阿道夫和温蒂则心有灵犀地没有打扰将自己关在房间的查尔斯,从不远处的酒馆订购了早餐缓缓咀嚼。

查尔斯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为了什么而存活。他那广泛的兴趣让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投入过专注,并比任何人都要持久且认真。的确,在初期他可以感受到快乐,例如烹饪,但是不久之后这股热情的火焰便逐渐熄灭,在灯塔的时光也是如此,他喜欢空气中弥散着的些许燃油的气息,或是在寒假期间沉醉于矿山上那些黑魆魆的粉末。可一旦回到平时的生活,他便会感觉到少年人无法言说的寂寞和悲哀,似乎自己浪费了许多时光却去追逐一些毫无意义的光芒。

而这回,他通过书写文字寻找到了另自己喜悦的道路,曾经那些有趣的经历,编造过的故事,或是逢场作戏般的热情都有了可以倾注的深渊。在这本由三人合作的小说当中,他轻而易举地将矗立在海岸边的灯塔拔地而起,安插自己喜欢的城市中央。并携带着矿山上的研究站,通过幻想构筑出了山洞中错综复杂的道路。自然,他生活的这座纳处鲁城市也被他摄取了头脑中充斥着回忆的场所,如酒馆,同温蒂散步过的街道,和朋友学习玩耍地校园。他非常喜欢这种通过文字塑造世界的感觉,仿佛自己只需要动动手,什么东西都能在自己的掌心中揉捏成型。这与在绘画时自己头脑中充斥着万千画面却只能绘制出抖动的线条有所不同,现在的他依然意识到那些融化于脑浆中的记忆碎片没办法好好地被表达出来,但查尔斯相信总有一日他能够将其顺畅的挤压出,转化为浩如烟海的印刷字一本本的畅销与各大书店。

查尔斯也的确做到了,在将书稿准备交给自己最常见的书店老板前,这些年形成的小心谨慎以及自卑的心绪让他又从头到尾梳理了好几处剧情的梗概,斟酌出更为适合的词语,并几乎是重写一般誊抄到了崭新的纸张之上,原本那份被涂抹的痕迹所布满原稿则放置在了自己的床底。

“内容作为三个十三岁的年轻人来说非常出色。”交付当日,查尔斯本想叫醒必然还在床上休息的两位伙伴,但因为兴奋和紧张早早起床的他来到他们紧闭的房门前时又退了回去。如若这一次洽谈顺利自然是很好,可一旦失败,蒙受羞辱的便是三个人。想到这一点后,查尔斯孤生一人来到了他原本最为熟悉的书店,像是完成人生中最后一次举措那样用依然结巴的话语传达了意愿,并将稿搁置在柜台。在忐忑到心脏几乎停止的半小时后,他听到了那句话语。胸中高涨的情绪即将如水球般爆裂之际,书店老板的询问则让他重新坠入冰冷的谷底。

“后续呢?”

“不知道。”傍晚,苏醒过来的米罗和马克靠在查尔斯房间的墙壁上,苦着脸发现他们已经思索不出任何的剧情后续。在经过查尔斯如此修改重置过的故事已经同他们两个人最初构想的相差甚远,米罗更喜欢诗歌中那些统帅千军万马战斗的将军,而米罗则喜欢平时生活中那些带来温暖的细节,可最终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故事却是一个内心无比痛苦纠结却还努力向前年轻人的奋斗历程。在马克喝完了不知道多少杯青果汁,忘记米罗出门烹饪了几次餐点,堆放在三人身侧的废纸几乎成为山堆之际,马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们不参与了。”此话一出,查尔斯立马用求救的目光望向米罗,可他悲伤的发现,米罗按捺不说的话语便是这句。他们两个不愿意接受三个人的作品最后被查尔斯修改成这样的结果。虽然他们承认现在的这篇小说比之前所写的优秀许多倍,可是在之中已经看不到三个人共同努力的痕迹。

“你可以自己写。”终于将实话吐露出来的马克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本来也对这个不感兴趣。”

“是的,你一定能写出好作品的。”米罗也站起身安慰道,“按照这样的故事继续下去。”说罢,两人便没有一丝留念地离开了书房,宛若结束一天课程那样轻松地同伫立在门外的温蒂和靠在椅子上休憩的阿道夫挥手告别。这一结果查尔斯其实很早就预测到了,米罗本身对于创作长篇故事就没有多大的耐心,只是因为和自己关系不错而加入其中,被这种狂热的氛围所感染。马克也是如此,在草药班学习的他苦于没有交流的对象,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感受到这种颐指气使的趣味感,在每一次书写过程中,都是由马克负责说出核心内容,米罗进行梳理,查尔斯则进行最后的加工。

对于友人的离去,查尔斯在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在几个月后感受到几乎将他羸弱的内心压垮的绝望。经过几天的情绪调整后,他再度拿起了笔开始续写这段故事,并坦然的面对初期剧情的羸弱,设定的粗糙,以及创意的抄袭。他知道最开始都是这样的,每一天夜晚都会仔细构思下来的剧情后才安然睡下。次日起床便迅速地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未看的小说进行阅读学习。为此,他在课堂上也偷偷阅读书籍,下课也手不释卷。甚至于在阿道夫给温蒂训练的时候也抽空阅读。并为了自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在每周固定的一小时剑术训练后继续练习,而是看准一旁的沙漏,在此时集中一切注意力去进攻矗立在绿叶中苍老的爷爷,并在结束的刹那放下武器,对爷爷微微点头鞠躬后马上回到房间。

温蒂和阿道夫自然不会忽略查尔斯如此的变化,但懂事的温蒂和为此而欣慰的阿道夫并未说些什么,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查尔斯如此热衷于某件事物,并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倾注在其中一般书写。每天他们只能看到查尔斯将任务完成后便关在自己房间当中笔耕不辍,如若没有灵感便走出房门寻觅,有些时候会因此而半夜回到家中。

期间,查尔斯一直在同过去卑微的自己做着鲜血淋漓的搏斗。每天书写开始前,或是睡梦前,往昔投稿失败,被他人批评文章简直是一无是处,乱到极致的戏谑始终会在头脑中萦绕。他不得不努力回想起书店老板这一次的赞眼目光来将其冲散。随着夏日临近,顺利将这部小说收尾的查尔斯开始了修改的工作。可在那日复一日的修改之中,他发现了过去潜藏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只是被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内心活动小心遮掩。同前半部分一波三折的剧情相比,后面的转折和结局可谓是乏善可陈。将这篇文章阅读了不下十来遍后,查尔斯明白了这是自己的软肋,但他认为这些地方可以通过漫长的修改来将其逐渐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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