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的在门口等了大概一两分钟左右，门开了。
苏江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仍像初见时一样，眉头总是皱着，像是在担忧什么。
“你来了啊。”他深褐色的眼睛缓慢的看了我一眼，“我们进去聊吧？”
他侧过身，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坐在客厅里，我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布置。
简洁。
非常简洁。
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天花板上非常普通的壁画装饰，悬挂着一盏八角灯。
四周的墙壁雪白。
地上铺着一块针织地毯、一个木质茶几和两个蒲团。
很简单。
没有多余的家具。
也没有彰示个人风格的物品。
真的非常普通。
而且，我记得这好像是居民房屋的默认装饰吧？
因为有看过居民用房的设计图（我也不知道这个为什么会出现在办公室的书柜上），所以有点印象。
——看来他完全没有想要装饰自己房间的想法啊？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摆在了我的面前。
少年沉静地坐在了我的前面，双手放于膝上，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把那个U盘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俯身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里是她登记在地府的记录。”我说，“有记录显示，她在死亡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就立刻执行了转世。执行转世程序的是上一任孟婆，具体过程我并不是很清楚。”
“……是这样吗？”苏江晨无奈的笑了笑，“我就知道。”
“嗯，我想我已经按约定完成了委托了。”我看着他，目光炯炯。
这里提一句关于委托的事情。
只要是在这地府说出“委托”这个词后（无论对谁），往往就会形成一个隐形契约。
在这个前提下，只要其中一方达成了当初许下的承诺，那么另一方就必须执行他允诺的部分或交出之前说好的东西。
这一点，是所有鬼都会知道的。
也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法则。
“我知道。”苏江晨低下头，“等一会我就去转世啦，那到时候我的记忆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是因为她走了吧？”
“是啊。”苏江晨苦涩地笑了笑，“她并不想记得那些悲伤的回忆吧？哎，我明白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选择忘记的。只是没想到，曾经那么活泼开朗的她，最后也会陷入这样的泥潭。”
“没有人会笑着接受别人的伤害。”我我说，“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吧？你……应该也是自杀的吧？”
“嗯。”苏江晨点点头，“从20楼跳下来死的。”
……从20楼？
那不就是……和向缘月的死法一样？
我心中疑惑，直觉苏江晨的死亡应该和向缘月有关。
“说起来，你和向缘月是什么关系呢？”我问。
这个问题我是真的好奇好久了。
他们两个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确认。
具体是什么……兄妹？恋人？
这就无法判断了。
“我们？”苏江晨愣了一下，好像对我的问题有点意外。
“呃……要是不方便的说的话就算了。”看到他一脸意外的表情我连忙说道。
“不不不。”他摇摇头，“并不是不方便……只是有点意外罢了。我和阿月……是恋人。”
啊，我就知道。
“虽然是恋人，但是她真的真的真的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他补充说明，“毕竟，我是靠她才多坚持了一会，没有早早死去。”
“？什么意思？”我不解。
“嗯，这么说吧，我有中度的抑郁症。”苏江晨坦然道，“生病的时候真的很难熬，而且根本没有人理解我……我很苦恼。”
……
我明白。
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你知道你是生病了。
可是身边是所有人都觉得你只是心情不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不会带你去看病，因为没必要，也觉得这样很丢脸。
得精神病，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很多人都是那么觉得的。
熟悉的记忆在这个时候跳进了我的脑海：
我走下一级级的楼梯，去楼下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和一个女生聊天的声音：
“诶，寒冬你知不知道，你女朋友好像有精神病啊？”那个女生笑着说，言语中所指的对象不言而喻。
我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走。
屏息凝神，我竖起耳朵，想知道他的回答。
“……我知道。”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轻声回了一句。
声音很轻很轻。
如果不是因为我太熟悉他的声音，可能甚至无法从嘈杂的人声中把他的声音剥离出来。
紧接着，他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瞬间如坠冰窖。
我知道我还没有向他表白，只是强行用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其实我也明白他并不喜欢我。
只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念想：是不是只要我再努力去多喜欢他一点，再努力去多帮他一点忙。
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我在努力。
可是他好像没看见。
每一次，别人问起我们的关系时，他总是微笑着回答：“我们只是朋友。”
我听了很多遍了。
我以为我该习惯了。
可惜，并没有。
“你骗谁啊！”那女生的声音充满怀疑，“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还天天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家？谁信？”
……
是我强行让他陪我一起回家的，以朋友的身份。
所以他总是很不乐意。
他家离学校比我家近。
那个时候他总是自己到家了就不管我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走最后那一段没有路灯的小路。
我想我错的离谱。
也就是因为最后想明白了这件事，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走完最后那段路。
他们的对话就此结束。
我立在楼梯拐角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走过楼梯口，我看见了他。
侧身对着我，目光专注的看着前方。
我愣了一下，也将视线转向了他看着的方向。
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是刚刚和他聊天的女孩子么？
我知道她。
她比我漂亮很多很多，性格也应该比我要好吧？
……
我在那时笃定的认为他应该喜欢她。
轻易的否定了自己。
我也在那个时候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
多余到恨不得让自己去死。
发呆了这么一会，我没有仔细听苏江晨说话。
事实上他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把头搁在手上，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然后再度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也被他的声音唤回了沉浸在过去中的神思。
“那个时候，我发病刚好被她看见了。她当时就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好了，现在没有人会来笑话你的。’”苏江晨微微低下头，表情有些暗淡，“她啊……是头一个会这么温柔安慰我的人……可我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最后也会得抑郁症。”
“她也……？”我吃惊的张大了嘴。
可是想到之前的几段回忆里看到的内容……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语言，有的时候真的可以杀死一个人。
“原先我想要自杀的时候，都是她阻止我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互相阻止。我们陪伴在对方身边，在自杀这个念头出现后的72个小时里。我们……不离不弃。”苏江晨伸出手轻轻地捂住了脸。
我坐在他的对面，被他的语言勾起了远古的回忆。
自杀这种事，我也不止做过一次。
遗憾的是，直到最后那次之前，一次都没死成。
那时也有一个人拦着我。
现在我……也是真的好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拦着我。
明明……不喜欢我来着。
对他而言，我应该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人，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救我？
完全没有必要。
我也……不值得被救啊……
心情复杂地让我有些烦躁，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衣服。
而苏江晨的叙述还在继续——我想他应该没发现我的那些小动作，毕竟我对我的情绪伪装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我没猜错的话，她也自杀了，对不对？”苏江晨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她应该……”
欲言又止。
我低下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脑海里再次划过那张脸。
心中的滋味一言难尽。
如果……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可能性。
如果他喜欢我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
是不是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是不是就不会再害怕了？
也不会再那么孤独了吧？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这一点。
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是的，她自杀了，非常遗憾。”收起了心里无谓的感叹，我抬起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少年的眼神被哀伤充满了。
我微微撇过头，不忍心去看他的表情。
桌上的茶仍然不停地冒出白色蒸汽，房间里的气氛却已经凝固了。
这里已经被满满的悲伤填满了。
少年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我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
“其实你要是不想问的话，也没关系的。”我说，“说实话，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对你来说这件事是伤疤，揭开的话会很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