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痛。”他执拗的摇了摇头，“我要是真的怕，就不会跳下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可是那个时候真的走投无路了啊。我没想到，原来会有这样的情况……像我重度的患者，真的是想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可我虽然选择了死，还是希望我爱的人们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像我这样，可耻的逃避了现实。你可以说我自私，明明自己也活不下去了还想要别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但我真的只是……不想要她也明白从高空坠落时的痛苦。不想要她明白我选择死亡时是多么痛苦。”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或许这个时候的确不应该说什么。
只要像这样安静的听着就可以了吧？
——他仅仅是想要倾诉一下。
在他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也许连像这样平常的聊天都是一种奢望了。
我能理解。
我明白的。
“既然她转世了，那么我也没有什么继续等下去的理由了。”苏江晨站了起来，任何，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你了，孟婆小姐。”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轻声说，“这是我的职责，没必要这样感谢我。”
“不，我只是在感谢您愿意听我这个老掉牙的故事而已。”他自嘲地笑了笑，“很惊讶吧？没想到生病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可惜这是真的。”
“没有人的故事会是老掉牙的。”我摇了摇头，“这只是相似度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往外走。
眼尖的我却发现了地面上被一颗颗眼泪晕染出的水渍。
回想起初见时他的哭声，我不禁感叹：
真的是一个非常感性的男孩子。
温柔的孩子……
……
站在奈何桥，我是头一次希望他和他爱的人可以获得一世安稳。
可惜的是投胎这种事情是世界规则的自然运行，完完全全是随机的。
这是连大爷也无法掌握的领域。
也是地府被赋予的最重要的机能之一。
而执行人……是我。
老实说，我这几天姑且还是有接到好几个转世任务的。
所以这转世的流程我还是非常熟悉的。
流程很简单。
苏江晨喝下孟婆汤的那一瞬间，其实已经完成了。
他的灵魂之灯在他喝下的时候，就静悄悄地熄灭了。
他的身影渐渐谈去，嘴角却仍然挂着一抹微笑。
我伸手，接住了往下掉的碗。
少年已经完完全全从我眼前消失了。
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飘在我面前的一个闪闪发光的光球——那是他的记忆。
将其中狐狸需要的那部分记忆拷贝出来后，我将这份记忆放进了专门的容器里，准备在下班以后拿到忆昔阁去。
等等！
下班？
我今天本来不用上班啊？
……咦，这么一想的话，这算不算是假期加班？
嗯，回头向大爷要三倍工资去！
暗暗下定了决心，我转身就准备回去继续我的休假了。
……不，还没完。
还剩最后一个人的记忆，我就完成狐狸的委托了。
嗯嗯，还是赶紧搞定吧。
否则带着工作休假……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的，那就出发吧！
……
嗯，话是这么讲的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狐狸印记居然没有反应。
怎么会这样？
『啊，那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不在这地府了吧？』狐狸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已经转世了，就是被吃掉了吧？别的，也没什么可能性了。』
『是吗？』我烦恼道，『但这样就很麻烦了啊！转世还好，至少记忆还可以被保存在忆昔阁。可他要是被吃了……』
『我知道，那就什么都没有了。』狐狸淡定的说。
『是啊。』我回身坐回到了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所以我必须要查一下……呃，这个人是叫……戴杭庚？居然也是年纪轻轻就早死的人耶！诶嘿嘿，让我看看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死因：被妖吸干了所有生命力。
？！
不会吧？
难道说？
妖怪都这么猖狂了吗？
『这家伙，是被妖怪杀死的啊……』我喃喃道。
『是吗？这倒是稀奇。』狐狸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狐狸……你们妖怪都喜欢吃人吗？』我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之前有听说妖怪都是吃人的……但直到现在我才碰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案例。
『不知道。』狐狸说，『不过，有件事你必须要明白。我们九尾狐和普通的狐妖是不一样的。我们是无法直接杀死人类的。』
『？为什么？明明你们那么强大，想要杀人难道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吗？』
『不，并不是这样。』狐狸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你们简单……倒不如说如果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好意思，你在说绕口令吗？』
『……我简单一点说好了。我们是九尾狐，是从人类的幻想中诞生的。因为人类而诞生的我们，是没办法杀死人类的。这种事情，称作造物主效应。』
『造物主效应？』新名词。
『是的。本来应该是虚幻的我们有了实体，也有了思想。我们的一切都是人类赋予的，没办法攻击人类也是因为这个。』狐狸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那么是谁杀得他呢？
虽然真的死的让人非常爽快，但是我着实有些好奇他的死因。
『所以说他的灵魂也……』
『大概也被那妖怪吃掉了吧？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到地府吧？你们这里应该有这种事情发生吧？』狐狸做出了一系列非常合理的猜测。
『嗯嗯，应该是吧。』我挠了挠脑袋，觉得狐狸说的非常有道理，『嘛，不过我才是新手啦，有些事情其实还不是很熟……不过这样一来，他的记忆不就没法拿到了吗？』
『嗯，看样子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想到呢，居然会有这种事……嗯，没关系的，这样就可以了，你可以把记忆带回来了。而我会按照约定，治疗你的斌的……虽然没办法完全治愈。』
『没办法完全治愈吗？』我有些失望。
『嗯，很遗憾这么告诉你。会复发的。』
『……嘛，这样也好啦。』我强颜欢笑，『至少可以过上一段正常时间的生活啦。』
『……但是我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复发吗？』
『？抑郁症会复发不是很正常的嘛？』我懵逼了。
『不，并不是这个原因。』狐狸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当然可以让你的精神完全恢复正常，但是这并不是说你的精神状态总是一成不变的。你的意识只要还在不停的思考，就会不断影响你的精神状态。所以，如果你可以迈过那道心坎，大概就会好了。』
『……但是如果真的想你所说的那样，就真的可以不复发嘛？』我质问她，『况且，如果我真的真的真的可以迈过去，我也不会寻死，不是吗？』
『……』她没有再说话。
『可能你会觉得我啰嗦，可是我还是想再讲一遍。我啊，是个胆小鬼。虽然曾经很勇敢，但最后却明白我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什么。我是因为这个，才开始逃避现实的。自杀也是为了摆脱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可是我还是想错啦，地府根本不是什么躲避的好地方。这里会有奇奇怪怪的各种鬼，有傻乎乎的上司，有性格各异的同事……虽然并没有相处很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是温柔的鬼哦？我很开心了。可是我不能保证我永远都可以那么开心。我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担心我会被突如其来的坏心情淹没……会复发在我的预期之内。因为我清楚，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们。』
『永远……都无法原谅？』
『是啊。永远。』我冷笑了一声，『毕竟是只生不养的两个废物，已经连人都算不上了，不是吗？』
『……那还真是糟糕。』
“……是啊，真是糟糕。”我走到了狐狸的牢房外（其实我一直在一边走，一边和狐狸聊天），“我觉得啊，随随便便在路边找两个人都比他们强吧？”
“或许吧。”狐狸仍然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不过真的是难得啊，那样的父母会有你这样温柔过头的孩子。”
“……或许是负负得正也说不定。”我自嘲，“当年的梦想就是不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人，多么讽刺？”
我将手递了出去，示意狐狸可以取走记忆了。
狐狸微微颔首，抬起一只爪子，像之前那样，轻轻的按在了我手背上的印记上。
一切步骤都和从前没差，所以这里就不过多说明了（才不是我这个写日记的鬼手懒了）。
“……好了，这就全部完成了！”狐狸欣喜道。
“对了，你为什么要收集记忆鸭？”我问。
“啊？你说这个吗？”狐狸歪着头看了看我，“这涉及到一个约定。”
“约定？”
“嗯，是我和一个人类的约定。我许下承诺，一定要完成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