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在南郡城里奔驰,就像是无人管束的野马。有时过往的行人避闪不及,被带到在地,起身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因为他们刚看到赵公子的马飞驰而过。
在南郡城,即便是刚识字的小儿都认得那匹马。阳光下,雪白的马鬃如同银丝飞舞,晃的人眼花缭乱。白马并不适合上战场,粘上了血迹,便很难再如之前一般无瑕。可赵孤城偏喜欢骑这匹马,他的七千亲信,也都骑的白马。在他眼里,马就是自己陷阵破敌的一件工具。骑白马,只是为了自己冲阵时不会被后方的流矢误伤。赵孤城出军最擅出其不意。有时守城,城头上的箭雨还未落尽,自己便开了城门率亲信出城冲杀。城头的弓箭手指挥官见了城下白马出动,便立马指挥停止射击。
敌军见攻势渐小,刚收起了盾牌,长枪就已刺破了自己的胸膛。一场敌众我寡的守城战,往往能在赵孤城的带领下,打成一场歼敌战。
在南朝人眼里,赵孤城,一人便可守一座孤城。
他的白马,也几乎成了南朝将领的梦魇。
战争结束了。这匹战功赫赫的照玉夜狮子,就被转手送给了赵孤城的小侄子。这里即蕴含着赵孤城对侄子的期望,却也是一个遗憾——赵孤城只有一个女儿。赵孤城妻子死后,他便再未娶过。对自己这个小侄儿,便如亲生儿子般看待。
他希望自己的侄儿习些寻常武艺,再学些礼仪经书。及冠之后要么继承家里的产业,要么在南郡做一个地方官。至少平安富足的过完一生就好。
自己参军的那年,侄儿才刚满四岁。战乱六年,正是自己侄儿成长的六年。南郡远离交战的主要州县,自己的姐夫赵陶朱又是南郡第一的富商,侄儿的童年生活倒也富足快乐,没有受到太多战乱的干扰。
待自己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圣上又封自己做了南郡王。赵氏在财政上就已经是南郡的核心了。赵孤城的姐姐,赵铁心,南郡城有名的美人,也是南郡城里,没有人敢招惹的女人,一杆铁鞭,多少英雄好汉在她手里吃了亏。更重要的是,她还是王离的堂姐。王将军的侄女。
两赵联姻,赵府的风头一时无两,不止在南郡城,放眼当今天下,也是声名显赫的望族。
眼下,赵孤城与赵陶朱夫妇正在大堂的交椅上坐着品茶,与他们一起的还有赵府大少爷,赵绍雨,比弟弟大了九岁,现在正在刑部为官。赵绍雨童年时,家中还并不算十分富足,成长的历程也远比弟弟要艰难曲折的多,亲眼见识到父亲的手段与发家,使得他对这个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入朝为官之后,除了春节与弟弟的生辰,自己便很少回来。
赵绍雨不讨厌自己的弟弟。只是舅舅和父母,都太放任弟弟的性子了。虽然父亲为商不择手段,但待人接物也算得体公道。因为弟弟的任性,本来应当是世家贵族的赵府,在南郡人眼中,却几乎与山野中的流寇无二。流寇还可以组织反击,各地还有守军抵挡。可赵家却是无法反抗的。守军也都是由赵家调度。
“舅舅,爹,娘。我回来了!”赵公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本来想向舅舅诉说自己的遭遇,看到哥哥也在,立时便转了话题,在舅舅身边找了座位坐下。
“舅舅,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赵孤城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对于自己的这个侄子,却是分外上心,几乎不亚于对自己的女儿了。
“每年生辰都要不同的礼物。这样下去,舅舅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了。”
“欣雨!没大没小,见到了舅舅,开口就是要礼物?兄长难得回家一趟,你也就当做没看见一样吗?”赵陶朱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兄弟两人之间总有些距离。
“跟哥哥说话,哥哥会搭理我吗?不过是一句嗯罢了。也不知道每年回来干什么......”赵欣雨也就在父母面前敢这样说话,若是私下里,以兄长的身手和脾气,自己无非是挨一顿打。
“荒唐!兄长回来便是为了同你说话解闷的?你这日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玩的不够吗?赵大!少爷今天干什么去了?”赵铁心也忍不住斥责了赵欣雨几句。但久唤赵大却无人回应。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此刻,赵大正埋在王离客栈后院的桃花树下。
“赵大人呢?我不是让他今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你吗?”赵铁心已面露愠色。
“他......他死了!纯是他活该,父亲也不给我选些武功再高些的护卫。一下子就被人给杀了。”赵欣雨自知无法隐瞒,只得说了实情。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便打在了赵欣雨的右脸上。这却不是赵铁心打的,赵铁心虽凶狠了些,但从未对儿子动过手。动手的是赵绍雨。
“活该?为你而死倒成了活该?你这样将来如何掌管调度赵府上下一百三十八名家丁?你可知乱世之下,有多少颇有能力的将才死在了自己的下属手里?”
“不是活该?他武艺不精,难道怪我吗?”赵欣雨捂着右脸,此刻已经红肿了很多。
“欣雨,你兄长所言无差,他们的人命虽轻,但毕竟是赵府的人。传出去对家族名声也不好。”赵孤城在,赵陶朱不得不出面训诫儿子几句。但这话在赵绍雨耳里,却也是可笑至极。
“只是赵大武艺也并不差。怎么连对方一合都接不住?”赵陶朱略有困惑,除了自己身边的八位贴身亲信,和赵孤城派给夫人的十五名侍卫。赵欣雨身边的赵大一行,已是赵府武力的顶峰。
“不止赵大,赵二赵三......赵六他们,全都被一剑取了性命!”
“哦?江湖中使剑的高手很多。但能到这等层次的,也是屈指可数。你却能活着回来?想必对方是有意留你性命。”赵孤城感到了一丝兴趣。
“是,他没杀我。我要走,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赵欣雨突然想起那人的眼神,声音渐渐颤抖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
“嗯!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很奇怪的名字,叫战西风!”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仿佛吃了一惊,沉默了许久。眼看儿子受了委屈,却无人作声,赵铁心率先开口:
“是他么,那倒也正常。只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连我赵府的人都敢动?”
“也不知这些年他的武艺长进了没有。昔年江湖排名第七的剑客,左翼银蛇战西风,我参军那年,他才刚刚成名。”赵孤城似在回忆往事,说起来,这战西风于自己,倒也有段难忘的交情。
“才第七而已嘛,舅舅以前不是第三吗?”对于战西风,赵欣雨仿佛没有那么畏惧了,因为他知道,有舅舅在,战西风就威胁不到他。
“舅舅在时,战西风还只是个少年,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可能也不是当年的他了。上了战场可不比混迹江湖,每场仗都是靠体力打下来的,武艺上很难有什么精进。”赵孤城微微一笑。从江湖走向战场,再走向朝堂中央,自己即便没有成为江湖第一,倒也了无遗憾。
“战西风现在何处?我很想见见他。”
“就在南郡城里,来福客栈!现在就去找他算账!我怕他马上就吓得逃出城了。”
“不必,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晚上还会有很多客人呢。他既然告诉了你姓名,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只怕此刻,正等着我们去找他呢。”望着自己激动的侄儿,赵孤城的内心其实比他还要激动。
那年春衫轻薄,仗义豪情的白衣少年,现在,不知还是不是从前的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