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昧,恍惚之间,三人却都看到,那通往书房所在的侧院的拱门,却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悄关上。院儿里依然有着仆役丫鬟路过,可似乎也没人在意那边的门怎么就关上了。
三人停了彼此间的闲谈,兔起鹘落之间,已经越过了中院,换了侧院的一株高大杉树落脚。
一进这侧边的小院,令狐玉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李湛在旁,已是皱起眉头,一脸凝重。杜小靖倒还好,只是觉着周身发凉,这院儿里似乎又格外的安静。
“令狐玉,这里怎么……怎么这么冷?”杜小靖这么说着,却是已经起了浑身鸡皮疙瘩,院子里的气氛说不上的让人难受,寂静,清冷,又透着诡异,月光在这里好像也被扭曲了一半,透着不自然的光晕来。
“李湛,有开眼的符吗?”
“你不是自己会的嘛?”
“唉,我懒嘛!”
就见李湛先是阖上双眼,匀了匀气,双手结印,也不知他念了什么,只过了片刻,再睁开眼,却见他双眼定定无神,眼珠不动,也不再眨眼,没有焦距一般,已是用上了阴阳术——心眼,虽然不像天眼通或者阴阳眼那般能直接看穿鬼神原形,破法万千,不过对于看清游荡在市井里的孤魂冤鬼,倒也够用。
对着院子里瞧了一眼,李湛又汇聚灵力到指尖,依法施为,在令狐玉和杜小靖的额头眉心上画了道符,暂时为二人打通阴阳视。
三人再一看院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红衣长发。月光又一次洒向院儿里的时候,杜小靖就觉着这女子好像有些透明一般,轮廓也不甚特别清楚。
“这……是鬼吧?”杜小靖这会儿也不怕了,反而有些好奇。
这红衣女子就这么站立在院子里,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
三人组看着良久,杜小靖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令狐玉倒是一脸轻松,至于李湛,却是皱着眉,似乎有什么疑惑。
再有片刻,却又是一片黑云遮月,恍惚间,院子里那女子动了。
不,准确的说,他们三人并未看到那女子有所动作,只是明暗恍惚间,三人看见那女子前一瞬还在院子中间立着,后一瞬已经站到小书房门见三尺,正要举手推门。
这边杜小靖看那“女鬼”正要推门进屋,却见令狐玉和李湛两人无动于衷,还没等他开口,却见令狐玉说道:
“别急,哪见过鬼敲门进屋的。”
李湛也微微点头,依旧有所不解,有些迷惑的样子。
再看那红衣女子,近得前来,手刚要贴上书房的门,却好像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不得寸进,双手提起,好像加了把力,也是无用。
“咦,这是请了符?”问话的是令狐玉。
“鉴星阁出品,符名六御。”李湛显然是看出了护持房间的法术原型。
“唔,级别很高?”令狐玉久不习练阴阳术,只是大致知道取了个这么高级名字的符,效果上应该也挺高级。
“这就很奇怪了。”
“奇怪?”
“这个符不是专门用来对付阴鬼的,而且卖得比较贵。”
杜小靖看他俩唠得倒是挺悠哉,却是指着树下,插嘴道:“那个,真的不用下去吗?再厉害的御符,如果没有阴阳师持续注入灵力,也是支持不住的吧?”
等三人再看去,那红衣“女鬼”似乎已经有些恼了,伸着双臂拍打那道灵符形成的无形墙壁,门扉上的金光也愈发强烈,两人估计再过不多久,这道六御符,是要撑不住了。”
令狐玉和李湛对视一眼,心知几人看了半天热闹,若真让女鬼冲入房间把吴大人吃抹干净,那就玩儿大发了。立刻立刻从身边提起铁剑,便跳下树去。李湛则看了看杜小靖,又从怀里掏出一道符纸,嘱咐他待在树上别动,也跟着下去了。
或许是闻到生人味道,两人刚近到前来,就看那红色身影转过身来,一张白脸看不清面目,有些惨白惨白,倒是一道红唇挂起一道微笑,看得李湛稍稍有些瘆。
哪知道那女子没有理会二人,除了李湛可能灵力充沛,让她稍稍多看几眼,就又转回身,冲撞着想要破开六御形成的屏障。
这边令狐玉已经要有所行动,红衣女鬼似乎有所察觉,便转回身,这次却见她张开了嘴,含混不清发出似是呓语般:
“不……要……妨碍……我……”
令狐玉也不理她,抽出那把铁剑,轻轻往前一递,也不见用力,就穿透了女鬼身体。
虽说铁器破灵,若是高等的灵体生物,那自然不惧一把街边随意买来的铁剑。不过这女鬼应当也只是怨灵所聚,只要是铁器便能打散她。
果然,令狐玉的铁剑刚送到前来,就见她倏地消失,好似一团光雾被打散了一般。
两人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嗬嗬”的含混不清的嗓音,刚转身向后,就见到那红衣女鬼又一次重聚身形,这次却见她双目通红,长发飘起。?“唔,女鬼生气了。”令狐玉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我就是个蹩脚的三流阴阳师,你别看我,可是你惹她生气的。”李湛这会儿倒是放轻松下来。
令狐玉歪了歪头,倒是很惊讶这鬼似乎挺有毅力,却不再使剑,收入剑鞘。只是和这女鬼在场中周旋起来,不让她再靠近屋子。
“唔,这真是挺有毅力。”以形换位间,令狐玉又和女鬼拆了三五招。说拆招也不准确,红衣女鬼也不攻向令狐玉,一心想要冲向那屋子,可又被令狐玉追得恼了,又回转身来追他,见追不上又折回去想破门,如此往复,鬼倒不累,令狐玉倒觉得再这么来来回回,大概身份轻功要涨经验升级了。
可惜并没有。
这时李湛也不再调笑,就见他从腰间布兜子里掏出个小竹棍,也不见他用多大的力气,往前一掷,就见这小棍直插进地里半截。又听他口中念念有词:
“无根,无想,无形,无界,行弗亦如是,定!”
随着最后一个“定”字出口,这红衣女鬼就此定住不动,冥冥之中似乎还能看见月华之下,一条透明又泛着点月华的铁链子一头绑着红衣的鬼形,另一头拴在李湛刚才扔在地上的竹棍上。
令狐玉转回身站定。这么一会儿腾挪,也不见他额头有汗。只是虽然李湛施法定住了这个红衣的不速之客,可令狐玉和李湛的脸上却不见轻松。令狐玉一摆手制止了要从树上下来的杜小靖,和李湛一起看向了屋子。
“这院子太安静了。”李湛说道。
的确,太安静了,虽已入秋,虫鸣鸟叫的确实少了,但诺大一个庭院,没个半点虫子叫唤,连个风吹树叶沙沙响的动静也听不见,总让人觉得蹊跷。
这边李湛又已经定住了女鬼,气氛却还是这般古怪,除非…
两人正纳闷,令狐玉都想上屋里悄悄是不是吴大人已经被女鬼的同伙儿给吃了。却见这小书房的门突然向外推了开来,里面冲撞出一人,倒不是别人,就是被家里闹女鬼困扰多时的吴伯涛。
这吴大人一身狼狈相,不过显然是做好了女鬼一来就要逃命奔走的样子,一身衣服穿戴倒是整齐,只是脸色惨白,头发也散了。吴伯涛看到两人站在他的门外,倒是几分意外,又有几分不明所以,不过,倒更多是惊喜。
还没等令狐玉一脸尴尬的调侃一句“吴大人你又闹鬼”或者用“今晚月色不错”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俩会深夜出现在任院子里,只听这吴大人大喊道:“救命啊!两位大人快救救我!”
这边令狐玉和李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惊疑之色。
这女鬼不就绑在……
两人再一回头,之前绑住定好身形的红衣女鬼,已经不见,再一朝前看,就见吴伯涛身后现出一个红衣的身影来。
只是这回,这女鬼显然真的生气了,脑后发间已然散发着浓稠有如实质的黑雾,脸上双眼处两个黑洞,也似要滴出黑色的脓血来。
这边吴伯涛正要抱住令狐玉求救,却是被他一脸嫌弃的用剑鞘推开在一旁。又一手抽出铁剑,挡在李湛身前。
令狐玉相信,如果那女鬼真有眼睛,必是死死盯着吴伯涛看去。
令狐玉有心先会会这女鬼,也顺便给李湛争取时间施法,就提着剑走向前去。
至于这对面的红衣女鬼似乎已经知道眼前二人不好惹,不过已经开始有些“暴走”的女鬼显然没顾忌那么多,既然老吴吃不着,眼前这个拿着剑的也是血气方刚,闻起来口感不错,旁边这个一身灵力充沛,透着异香…就见这红衣女鬼周身黑雾一凝,已经闪现到眼前,双手成抓扑向令狐玉。
令狐玉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能看见这女鬼双手寒光闪闪的指甲,却也不着急,也不举剑格挡。却是双手握持铁剑,以比女鬼更为诡异的身法,起身一抬脚,下一刻这脚落地,周身却已经闪现到那女鬼身侧,双手所持铁剑已经贯穿了这被黑雾裹挟的女鬼身体,就好像令狐玉本就该在那处,这剑也本就该斜斜向上摆在那里,只是这女鬼自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要把自己挂在这剑上。
铁剑克鬼灵自是常事,令狐玉听得眼前一阵尖声嚎叫,黑光闪过,女鬼自眼前消失,黑雾却散开又自他身后重新凝结成一具红衣女鬼向他扑来。而他却回头看也不看,只是再一抬脚落步,又是出现在女鬼身侧,一剑横劈。打散这冲天怨气所激发的恶灵。
如是往复十几个回合,一人一鬼就在这院中来回闪现,只是这怨鬼邪灵已经着手被令狐玉惹恼,再一次被铁剑打散重聚之后,却是在众人面前立着,也不再去追令狐玉。
只见她似是深吸一口气,又张大一口,仿佛大吼一声般,众人听到的却是一阵阵震慑人心的尖声嚎叫,令狐玉和李湛倒不觉得如何,旁边的吴伯涛却已经是双耳双眼渗血,到底翻滚。
不过鬼也不用呼吸吧?向来爱在打架的时候开小差胡思乱想的令狐玉倒是忍不住嘲讽揶揄一番,又看了看李湛,那意思小老弟再不出手,这女鬼就算没吃了吴大人,到的五鼓天明,吴伯涛也该臭了啊。
而李湛站在令狐玉的身后,则双掌合十,口中一边念咒,一边又将合十的双手分开结印,再一错手,李湛则是右手双指并拢点在鼻翼一侧,对令狐玉喊了一句“快闪开!”
再一错神的功夫,就见他在口鼻见喷出浓浓巨焰,橘色的火焰夹杂着蓝白两色,喷向对面女鬼,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停。
火停之后,令狐玉挥挥手,感觉眼前的空气还是热的,又摸了摸脸上,感觉自己眉毛头发还在,略略宽了宽心。
“两位…两位大人,这…这就…好了?”吴伯涛好容易从地上缓醒过来,这厢愣了愣,倒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见着女鬼又来寻他吃宵夜,眼见着两位大人救星一般出现,眼见着一团大火把鬼燎没了……话说,鬼是能用火给燎没的吗?倒是头回听说……心里一放松,又晕死过去。
两人又招了招手杜小靖过来,令狐玉吩咐他到前院喊一声闹贼,自有吴府家丁会发现自家老爷倒地躺在院中。又从书房里取了笔墨小笺,写了几行字,折起来塞在吴伯涛怀里。
又对着李湛看了有一会儿,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李湛开口:
“行呗,就左近坊门口老张家的烤串子,再加碗热粥,打二两黄酒。”
令狐玉却是抽出扇子,又拿这扇子头点了点鼻翼侧边,却似乎被什么问题困扰着,边思索着边说道:
“两件事儿。”
“嗯?”李湛纳闷。
“其一,你这阴阳师怎么拿三昧火来烧个怨灵,是不是有点……不够节俭了?”
“唔……”这说得李湛有些不好意思,“我学的是术法偏向道法自然,不太擅长役灵镇魂方面的法术……”
“你这都跟谁学的?”
“也没跟谁……家里有几本书,又偶尔跟宫里几个老阴阳师唠唠嗑儿,最主要就看看你小时候留下那几本笔记……”
“呃……”
“其二是什么?”这话是杜小靖问的。
“这个局不止一个闹鬼,前后不算我们至少三拨人,而且不光闹鬼,还闹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