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叹了一口气:“小殿下,您一直如此独树一帜,都快成为公敌了。”
君黎世一笑:“别把她们想得那么恶毒,或许这些小崽子们是可亲的。”
倏然响起了“愿父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话,君黎世忙不迭跟着喊出了声。
话罢,众人齐齐饮下酒。
眼下一杯入腹,君黎世便暗暗发誓,今后铁定不在外边喝酒了,这里的酒,没有瑶华殿的香甜,辣喉咙也就罢了,喝过还一阵浑噩。
父王提议大伙皆坐下,君黎世也想坐下,但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要不是梅梅扶着,想必自己早已跌坐下来了。
君黎世还未坐定,梅梅就给她塞了很多的吃食:“殿下头一回喝这种烈酒,想必喝不惯的,快吃些垫垫肚子。”
君黎世手握着吃食,拉了拉梅梅低声道:“梅梅,我不想吃,我想吐。”
梅梅沉吟片刻:“那殿下吐吧。”
君黎世点了点头,却发觉手中的糕点放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想到入夜来赴宴时,王御医的女儿小茹一直哭闹着要同她来,但被梅梅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说小茹不懂规矩,要是冲撞了谁谁可就麻烦了,君黎世只能应小茹给她带些稀有的糕点解馋。
于是君黎世一面可劲的把糕点装入袖子里,一面别过头酝酿吐意,好在她的袖子还算宽敞,能纳很多东西,吐意方起,前面有个稍细的嗓子唤着她,但开头君黎世没有察觉这件事,只知道梅梅一直在慌慌忙忙的叫着她,君黎世摇了摇手道:“梅梅你别扯着我了,我要吐了。”
梅梅并不理会君黎世的话:“殿下,有个公主向您敬酒,您倒是理一理她啊。”
君黎世一愣,问:“你说哪位?”
“王妹少与王姐有交情,不清楚王姐是哪位王姐自是无可厚非。”细嗓子说得客气,可是还夹杂着明明晃晃的不悦:“王姐名唤君辛,王妹可记清楚了?”
君黎世适才同梅梅说,这群小崽子其实很可亲,不曾想到,有一只不太可亲的立马找上门来。
君黎世轻轻一笑,暗叹她装得有模有样,可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学得还不够自己这般炉火纯青。
君黎世站了起来,强忍着吐意,微微颔首:“幸会幸会,素日与姐姐少有打交道,王妹记性不佳,记不住几个也是可原谅的。”
这位君辛的姐姐道:“是了,往日听闻王妹的名号,都不如今日一见王妹,王妹此前从未参宴,今日倒是个特殊的日子,王姐捕了个好时机,敬王妹一杯。”
君黎世思忖着多喝一杯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多吐一会,伸手欲接君辛的酒盏时,想到自己一袖子的糕点,如若动作幅度大,难保不会半途滚出来,君黎世思忖再三,只单手伸出接酒,倏然发觉酒杯有些……沉甸。
君黎世强笑着:“应该是王妹敬王姐才是,这酒我喝,也讨个喜气。”又如感慨般叹口气:“曾问王姐有个胞妹名唤笑儿,掐算日子,眼下也有七岁了吧,想当年,我母妃与姐姐的母妃可是一道怀上的,若是母妃尚在,弟弟如今也与笑儿一般大了。”
四周静的能听见风吹声。
稍远处响起了个年长的女声:“想来十二殿下仍旧记挂。”
若猜的不错,便是君辛的母妃白氏。
“说记挂也不算得,那一段回忆我已经失去了,不过是听他人提起,不免得缅怀起故人,是黎世不应该了。”君黎世客气笑笑,将头一仰,尽数下肚,嘴角有酒水溢出,她抬袖抹抹,笑了笑道:“姐姐这杯酒的轻易真是分量不轻啊。”
君辛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愈发的细:“妹妹也是性情中人。”
君黎世连忙摆手:“岂敢岂敢。”
话罢摸着桌沿坐下,松了口气。
梅梅附了过来:“殿下,您也太实诚了,一杯满满当当的酒就如此一口咽?”
君李黎世愣了一瞬:“不应该么?我以为要一杯一口地饮尽才算得诚意满满。”
梅梅悲道:“殿下你不过要做做样子便罢了,那位君幸殿下也只不过抿一小口,这下,也不知她们该如何看我们笑了。”
君黎世点了点梅梅:“得了,这些年看我们笑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
君黎世倏然感受到梅梅强烈的目光,问:“怎么了?”
梅梅轻轻问:“殿下,您不是想吐么?”
“我忘了,好似……好似……”君黎世心头巨惊:“我方才好似咽下去了!”
宴席近了尾声,却依旧无人敢退席。
“再将他们拘下去,可要把这群小崽子憋坏了。”有个女声徐徐笑道。
父王的声音响起,他的话中也跟着染上暖意:“去吧,去吧,院子里过年节的花灯笼还未来得及拆,你们便去赏个痛快。”
众人纷纷起身,道声“儿臣退下”便争先恐后地退下了。
煎熬了一个夜,君黎世终是逮了个机会跑路,一手提裙一手挽着阿流就要撒开腿,却被一声叫住了。
“阿玄。”
这个世上能叫君黎世“阿玄”的不出三个人,一个是她的母妃,但她在君黎世八岁时被大火烧死了,一个是她的神仙姐姐,但她已经离开了,很明确,叫她的那个人便是余下的那一个。
君黎世笑着回过头,偏着头问:“父王?有事?”
等了许久都没声响,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君黎世我还是耐心地等着,一面琢磨着是否她隐世太久,这“说话要顿半响”的风俗盛行于世都不知了?
但这风俗确实有些蔑视欺负小瞎子的意思。
“尽兴些玩。”
哪怕君黎世晓得他这话其实没什么意思,然在她耳里,听起来就好似自己玩得再开怀一些,他就能弥补自己一些,缘由少了别人一样什么,于是要对她多有照拂,即便也是事实。
差了双眼睛,再玩得如何尽兴,都总有些不尽人意。
君黎世点点头:“我记着了。”
回过头牵着梅梅走远了。
耳边再也没有其余嘈杂的欢乐声,只余有寒凉的风一遍一遍吹得君黎世昏重的脑袋,稍稍清醒,酒意也被寒意消了不少。
梅梅倏然开口:“陛下眼里好似……泪水。”
君黎世转向梅梅,指了指自己:“我呢?”
“什么?”
君黎世仰着头开口:“我对父王失望的泪水,早就流干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装傻充愣,他天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一切的原委。”
梅梅欲言又止。
君黎世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连连安抚她:“我没事,我想自己吹下冷风,阿流你回去罢,我自己回得去。”
平日君黎世看似都是很听梅梅的话,就连瑶华殿的小宫婢们也是这般认为的,可君黎世和梅梅都明白,她只是懒得自己去想,梅梅既能帮她办好,她照着做便行了,然一旦君黎世强硬起来,梅梅都是从来拗不过她的。
眼下就是梅梅拗不过君黎世的其一。
梅梅心晓得与君黎世多说无益,但有对她多有忧心,最终在君黎世几句抚慰下先行离开了。
君黎世独自在湖边坐了许久,风也吹了许久。
昏头昏脑,想东想西,果然人一喝酒,尽会误事,净会想到一些令人伤怀的事情,都说酒能浇愁,这话委实不能当真,酒只会令愁生愁,更加愁,愁到深处,她有点想睡。
君黎世原本想在周遭随意找个铺着草甸的地方躺一躺,但远处的热闹还没消停,还有不断地烟花爆裂声,睡得十分不安稳。
瑶华殿向来格外安静,以至将君黎世养成了非要安静的地方,否则是睡不着。
她的瑶华殿落座得很偏僻,离人来人往的正道离得远,殿门口可以说是几近没人路过,即便是有路过的,大多都是别有用心地路过,譬如某个小宫婢和某个小太医小侍卫,在某个残破的冷宫,来场巫山夜雨老月光云云。
但瑶华殿的他们,都是有默契地保持糊涂不知的模样,因此与宫中不少宫婢太医侍卫结下了良好的交情。
打定了主意,君黎世打算回屋睡觉,但一起身便想到另个严峻的问题,她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干杵着不是件法子,君黎世摸着小径旁的一颗颗矮树上路了,沿着小径摸着一旁的假山,偶闻人声,大喜,走近恍惚一听却有些熟悉,再仔细一听,这不是她那那那什么姐姐吗?
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向来,听墙脚是叫君黎世不齿的,打断他人讲话也是叫她不齿的,君黎世一下子有些为难,到底哪个相对来说不齿得严重些。
但她是来问路的,于是还是打算默默等她俩讲完话,再上前问问。
然这一等,便叫君黎世无意听着她们口中议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