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车拉多了什么驴都叫，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有一回，正是我在窗前难得的悠闲时光，我的小企鹅却不合时宜地叫起来，仿佛担心我生气似的，迟疑地嘟一下，过一会又嘟一下，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
我极不情愿但又极理智地回过头来，犹如怒视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注视着那冷静电脑，这会儿它关上了嘴巴，活似一个智者一般地缄默着。
我离开窗口，又坐到了电脑桌前。会话框上冒出头的是一个叫“秋之叶”的主顾，头像画是一片刚从树上脱落，飘在半空鲜红的枫叶。这是一个半休眠的客户，光顾得不多，隔三差五的也不来一趟的。
但我却跟他聊过旁的事情，请教过他为何起了这么一个略带伤感的名字，老让我想起了柳三变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什么的，在那头回复道，我向往一片枫叶翩翩飘落，如一叶扁舟，驾波驭浪，自由自在。
我就晓得遇上一个忧郁而愤懑的主儿了。他交给我的活儿多是一些狗杂碎的玩意儿，照他的才华，几乎都不用动脑子就可搞掂的，何以劳我动笔动刀的。
他回复道：正是由于这脑残的玩意儿，辱我智商，眼不见手不动心不烦呀。
我说：那你何苦又辱我呢？
他说：你不同，就像小贩卖菜，不是所有的菜你都爱吃才卖的，你是手艺人，总得干活嘛。
我认同，从此就记住这仁兄了。
这回又是什么七零八碎的事儿呢？我回应他，他在那头几乎是睡着了一般，等老半天，才回复了一句十几个字的话，这总让我想到一个古时走在漫长的赴京赶考路上秀才的形象，长袍飘拂，头巾悠扬，步履缓慢而坚定。
他说：有一篇垃圾劳你老兄的手艺了。然后，过了好几十秒，他就像倒豆子一样把这垃圾的生成原因和形状、特点什么的都给我描述了一番。
大意就是：他那领导，是干财务出身的，不知是卖弄还是弱智什么的，动不动就来一个财务会计的词儿，给他弄的文书材料，他也喜好整篇整篇填数字，搞成一张报表似的。
这位老兄就鄙夷不已，还臭美呢，真是丑人作怪不自知，在财务官的任上弄出一个行业内天大的财务丑闻来，还财务专家，恬不知耻。
不过人家官照升，屁照放。他也整天地给人家像揉搓美容霜似的把一大团的数字掺和进去。这一次，他实在是烦不过了，把这差事丢给我了。并且忿忿不平地说：
妓女还有职业良心呢，随你怎样弄就是不准亲嘴，嘴就是妓女的良心，是留给她亲爱的。我们搞文字的，也有文德，要留文名，怎能随那弱智胡乱操刀把文书搞成报表，毁了一世英名呢。
他随即给我甩过来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装的大半的是一大堆的报表。我好似一只无头苍蝇钻了进去，这叮一口，咬不动，那啃一下，还是置喙不下，嗡嗡嗡，真命苦，什么狗屎都得碰，什么狗屁都得闻。
我在那里折腾了半天，才理出一点头绪，犹如久入鲍鱼之肆，千臭万臭只等闲，憋着一股气给捣弄出一篇不伦不类的玩意。
我公司现有干部职工2351名，下设9个部，5个分公司，3个研发中心。公司本部员工250人，分公司中大的有825人，大的研发中心有112人。最大的分公司上一年度的业务收入有35541.256万元，最大的研发中心与产值相关的附加值15342.123万元。两大业务总值加起来占了公司的半壁江山，平均下来，人均产值58.369万元……
我公司今年业务总值预计可达115466.456万元，比去年增长32.56%，业务总收入105456.789万元，完成年计划的52.98%，比去年增长26.91%。企业总成本完成35123.123万元，占年度计划的101.12%，其中第一业务成本完成10345.456万元，占年度计划的101.12%，第二业务成本完成9056.456%，占年度计划的101.12%，第三业务成本完成……
与5年前相比，今年我公司业务总值由44746.123万元增长到115466.456万元，5年平均增速25.12%。业务总收入从34746.456增长到105456.789万元，5年平均增速25.12%。企业总成本……
我公司其他各项事业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今年投资2456.123万元新建办公楼房5136.78平方米。大搞楼房周边环境绿化美化，植草皮3879.45平方米，种植树木花木5678株，自动喷水浇灌喷头123个，草地树木美化射灯59盏……
……全公司职工全年365天没有重大违纪行为，轻微违纪行为控制在0.11%以下。近几年，适龄产妇86人，顺产51人，母乳哺乳率达100%。育儿妇女125人，生育一孩妇女389人，上环率99.3%，未上的1人，由于身体不适暂缓上环，无一例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
……
说真的，面对着弄出来的这一堆狗屎，我着实不敢相信是自己扒拉出来的，想出这玩意儿的脑袋瓜不是给驴踢了，就是给电击了，让他的眼前老冒金星子，绕金线儿，就跟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一样，找不着北，找不到词儿了，唯独记得这些数字。
我盯着这篇东西，恍惚间，感觉那些数字宛若一堆粪肥中蠕动着的蛆虫，一只保，一团团，铺天盖地而来。我惊吓得狠命地敲击键盘，点击鼠标，键入，连接，送瘟神一样把它们发送打发走了。
还有一个主顾，总是心急火燎的。一日，我刚起床，小企鹅就叫唤了起来，打开一看，上面用特大的字体写着：
SOS！十万火急！救命！
我定睛一瞧，是一个老主顾，就是老要我帮他弄八股文章的那个，拿着高工资不干事的那个。
我问道，何事这般急呀，你老。他回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问，啥事呀，你吗，你能出啥子事嘛。他回道，不是我，是我的老总，我的公司，整个一个大地震，妈呀，这回可是炸了锅了。
我说道：你老总的事关你屁事，急成这般，难不成他是你的岳父大人。
他回道：呸，呸，呸，一张口就黑我。谁说老总的事不关我的事。领导是救星，领导是饭碗，领导是爹，是娘，领导就是生产力，拯救领导就是拯救生产力，拯救领导就是拯救我们自己，你说关我的事了没有，是不是呀。
我哑口，无语，这小子，没出息，活脱脱一个“有奶便是娘”的混球。我说道，你老，别急，莫气。说说事吧。我一个屁民，能帮上你领导啥忙呢。
他在那头静默片刻，似乎在整顿思绪，理顺条理，也似是要把一个秘密告诉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迟疑。
我等着。我是姜太公钓鱼，愿上钩的鱼我才钓。
好一会儿后，他就扔过来一大团爆炸性文字，我一目十行读毕，真是大快朵颐，甚慰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