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尽快把一些日常用品置办齐全了,把这个窝搭起来,,好着手忙活我的活计了,也是我在这个城市赖以生存的门路。
我走下楼去,楼道里依然没碰上人。我诧异这些人都在忙活着什么,连个影子都不见,或许眼下他们都在外面为生活奔波去了。偌大的一幢楼仿似一个旅馆,对于这些将与我为邻的人,我还一无所知。
下得楼来,从侧门出去,外面却是一派生龙活虎的景象。
房东出租的一楼商铺一溜儿好几间,卖杂货的都把物品摆放到门廊外,能多占一点地方就多占一点,塑料椅、塑料盆花花绿绿的,好像随地丢弃的大裤衩。
一间小超市,想不到里面竟然有好几名顾客在晃悠,活像玻璃鱼缸里游动着的几条鱼。一间美发屋,有两个人在理发,另外一个闲着,头发染着万国旗的颜色,望着外面发呆,有差不多五秒钟,我与之对视,然后他厌恶地把目光移开了。
旁边竟然有一间小诊所,门口的广告上写着凡疑难杂症均可医治的字眼,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抽着烟,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胸前一片污迹,仿佛中了一枪。除他之外,别无他人。我刚瞅瞅他,他便盯住我看,目光凌厉如两把手术刀,活似要从我身上找出毛病来。
另一间是手机通信店,玻璃橱柜前,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子俯在上面挑选手机,两条白嫩、颀长的腿挣脱了裙子的包裹,掉落下来,招人耳目。
边上是一间早餐店,时近中午,店里还坐着一名吃客,在狼吞虎咽着一碗面什么的。再过去就是别家他院了,都是一些乌七八糟的店铺。
杂货店老板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腰上还挎着一个鼓起来的钱包,使她看上去又胖了一圈。她脸生横肉,面相凶悍,没有一丝的笑意,仿佛对我突然光顾她的店铺心生不满似的。
我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大裤衩”中东挑西选,她一直盯着我。我需要一张席子,一个水桶,几个衣架,几块香皂,一把牙刷,还有面巾、洗发水什么的,我把采购的想法告诉了她,她的眼睛立即活泛起来,脸上的肌肉犹如被一阵狂风吹袭的一潭死水,泛起了丝丝的涟漪。
她先是从地上抓起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然后移动脚步,穿花引蝶般地在她乱糟糟的店铺里走动,一股劲地把我想要的东西嘭嘭嘭地往桶里扔,竟然毫厘不爽地把那些东西全都端到我的面前,腋下还夹着一张卷起来的草席。
我拿起那瓶洗发水,对她说道:
这个牌子不好,有另一个牌子的吗?
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语气说:
这个牌子最好,别的没有。
我把洗发水给回她,她颇不情愿接过去,我问她: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那种洗发水。她似乎生气了,一言不发。我指了指那间小超市:
那里有吗?
她鄙夷地翕动着鼻子,不置可否。我只好说:
我去一下超市,回头跟你结账。
她却拦住了我,说道:先给钱。
我便晓得天底下所有像她这样的女人都是相似的,就跟她先结了账,身后传来她愤愤不平的声音:
真是个公共市场,什么人来了都想逛上一趟。
小超市里,适才在里面游动着的几条“鱼”不见了,只见在收银台前,端坐着一个美艳的少妇,肌肤嫩白,脖子秀挺,眼睛里光波流转,让这面积不大的空间熠熠生辉。
她略微欠了欠身子,像个日本人那样向我招呼:
欢迎光临,要买点什么呢?
她的声音像唱歌那样好听极了。
在这声音的引诱下,我也格外活跃起来,张口就说出了洗发水的牌子,她站起身走过来,体态也是婀娜多姿的,宛若一株正在伸展着枝叶的扶风杨柳,引领我到了一个橱架前,拿出一瓶洗发水,朱唇轻启,宛若樱桃破开:
你真会用东西,这个牌子便宜又好用。怎么你掉头发吗?
她说着睃了一眼我的脑袋,声音透出一股关切的味道,却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承得她这般热情,我便也爽朗地应道:
是的,掉老多了,每次洗头都一大把。
她目光如水,开始在我身上挥洒:
你年龄不大嘛,后生着呢,怎么会掉头发?
我说道:未老先衰呗,事儿想得多,写东西多。说完却诧异自己怎么像老熟人似的把底给兜出来了。
这回她也惊诧起来:
哎呀,该不会你是一个作家吧?现如今当作家可吃香了,在家里坐着就把钱挣了。
我忙说道:哪儿的话,我只是一个写字的而已,抄抄写写的。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在这儿住吗,刚来的?我之前没见过你。
我说道:今天刚住下,就在这楼上面。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么说咱俩成邻居了,我也住上面。
我虽不敢于以小人之心度之,但房东的介绍使我不免对她的身份角色起疑。我的脸上现出尷尬的神色,然而她却像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样,兴趣盎然地招徕起生意来:
往后多多光顾,我给你打折。
接着她用手指了指外面杂货店摆在地上的货物:
你在那里买的东西,我这儿全都有。
她又指着店里一个角落说道:喏,席子桶子的什么都有。
我一瞧,果不其然,在这蕞尔小店的一个角落里,居然井然有致地摆放着水桶、扫把和席子,席子还是挺新颖的那种,先前没见过。她仿佛听得见我心里的话,在一旁强调:
我进的货都是有讲究的,比不得她那大路货。
她又向外边呶了呶嘴。我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说法。
她趁机说道:再买一张席子吧,把外边的退掉。我这席子竹面草底,双面可用,冬暖夏凉的,睡着舒坦。
我想起方才杂货店的经历,便说道:不了,大家往后都成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哟——想不到你倒挺有人情味的。她立即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就像一个世故的女人用来掩饰窘态的那种口吻。
我琢磨,这个时候店里人少,她的耐性是会揪住人的,再磨蹭下去,房子的事会耽搁的。便催她结了账。出门时,她还叮嘱:
常来啊。
开始新生活的计划一旦付诸实施,各种想法和念头就塞满了脑袋,大脑皮质层的分泌就异常活跃,意识取代了物质,其他事事情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布置了一下房间,尝试着把它的眉目搭起来。床板子眼看要干了,铺上草席,晚上就可睡一个安稳觉。把刚买来的一些日杂用品摆放妥当,不大的房间还是显得的空空荡荡的,看来还得添置一些家当。
房内要清静,窗子就得有窗帘,可以遮蔽噪声和日光。靠门的墙角估计得置办一些厨具,空闲的时候自己可以做做饭。
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一张书桌了。书桌才是我的阵地呀。这些我看在网上买倒还方便了。我拨通房东的电话,问询网线开通与否,房东在电话那头哼哼唧唧的,好像一只正在被搔痒的猪,声音含糊地告诉我,开了,账号和密码现就发给你。
当我怀着期待将电脑的网线插进墙角的网络插头时,心里奇怪地忐忑不安,仿佛那是一条连接魔域之线。我明白,线一接通,网一联上,我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正式建立起来了,我也被这条线给捆住了,束缚了。
房东果然没有食言,“网络正在连接”、“网络正在注册”,这些熟悉的字眼在碧草蓝天的电脑桌面上跳出,让我恍惚觉得时光重现,重又回到熟悉的生活中,两天来对这城市见鬼似的陌生感一扫而光。
电脑就放在新铺开的床上,席子的折痕宛如老人沧桑的苦脸,编织的蒲草却仍然散发出夹杂着工业漂洗剂的天然香气。这时,我倒是挺感谢那个杂货店的胖女人了,这草席看着亲切。回首我不算多也不算少的人生时光,一向都是在这样的草席上度过的。
几年前,我也是呆在一间陋室之内,盘着腿,端坐在一张草席之上,没有桌子,叠被当桌,写着几篇入职伊始上司就交代完成的文书材料。而眼下我手上却是一台配置先进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存储着几年来我撰写的几可塞满整个铁皮文件柜的文字垃圾。
可别小瞧了它们,在别人眼中可是金贵得很,这就是我之所以斗胆只身闯荡这个城市的原因,它是我赖以糊口的工具,就像泥瓦匠手上的泥巴与家伙,我可以把它揉成别人想要的任何玩意儿,度身定做,价格适宜,童叟无欺,包管满意。
我上了网站,依次进入我的群和一个我老常去的论坛,分别向我的老主顾们,打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招呼:嗨,各位亲,伙计们,我回来了,小店重新开张,价格公道,随时恭候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