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厂长:
谣言止于智者。聪明人要懂得利用谣言。这谣言就有一半好,一半坏。好处就是咱厂里收的蔗多了,多收蔗,多榨糖,多来钱,效益才好。坏处是今年还得照样打白条,按情形来看,压根就不可能兑现。再这样传出去,会出大娄子。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咱们要懂得利用谣言,因势利导,变坏事为好事,变大坏事为小坏事。我就自个作主了,继续放出风声去,往年打的白条兑现率提高到六成,比方一个蔗农总共有一万块钱的蔗款,就能拿回六千块钱。
实际的兑现率嘛,到时视情况而定,总体在四成多到五成之间。太多了,估计咱也拿不出钱来。别的都不准说,不准传。谁乱传乱信,乱信乱传,我给他好看。
一主任:
别的厂往年白条的兑现率才有二成半,咱们厂提到了四五成,蔗农准会乐开了花,一下子领回这么多的钱,跟存钱差不多了。
副厂二:
林厂长的构想很好。一方面体现了咱们作为大厂的责任,一方面取信于蔗农,他们才愿意种蔗,愿意卖蔗给咱们,保证了咱们蔗源充足,这才是根本,才是有源之水,有了这个,咱们厂才能蓬勃发展,生生不息。我完全赞同林厂长的决定。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成和拥护。
林厂长:
有点儿扯远了,同志们。还是回到原先的议题,有什么法子,有什么好的构想,再说说。
物资供应股长:
我有个想法,可能不成熟,说出来让大家探讨一下。咱们厂的堆蔗场还是小了点,卸不下太多的甘蔗,厂后边还有一大块空地,是不是稍为平整平整,用作临时堆蔗场,那里堆放个几千吨没问题,门口那车队就可以消灭掉小半了。
副厂三:
陈股长(物资供应股长姓陈)的想法不错,是个换位思考的态度,能从别人的角度,特别是从蔗农的角度考虑问题,值得鼓励。
但陈股长忽视了一个问题,就是咱们厂的日压榨能力有限,每天光正常收下的蔗都榨不完,哪有能力消耗得了那么多,榨不了,堆在那里,堆放太久的甘蔗会消释,会缩水,超过十天八天,糖分结晶就会降低,就成了一堆废渣。这些消减的,缩水的,都要算咱们厂里的。这可不划算。赔钱的买卖咱们不做。
厂助: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增加了成本。放到临时堆场上的蔗还得找工具,调拨人手,运到压榨车间,一来一回,一堆一运,加大了劳动强度不说,还增加了工序,分流了人员,最终加大了成本付出。
物资供应股长:
不好意思,想歪了,帮别人想去了,大家莫见笑。
厂助:
我一开头提的方法,可以减去这些麻烦。蔗在未过磅之前,管他什么消释、缩水,都落不到咱们头上。当然也要把握好时间差,这样才能保证收到的是新鲜的甘蔗。
砍后四五天的蔗最好,消释掉了一些多余的水分,重量减轻了,质量更好了,对咱们厂有利,而这个时间差,咱们完全可以掌控。在我的方法里,通过蔗票户与自运蔗指标的调控,这边减,那边增,就可以保证两边收上来的蔗都是新鲜的,恰到好处的,就像掐着钟点送上门来的一样。
林厂长:
俗话说,真理越辩越明,真是这回事。同志们都说开去了,解决问题的路子也就宽了。助理的想法一开初还觉得有待商榷的地方,刚才听他这么一说,顾虑打消了。是个好法子,就这么定下来,行不行?
众人一致同意。
林厂长:
我必须强调一点:指标的变动不宜过大,具体的操作由助理牵头拿一个方案出来,生产委员会再进一步讨论研究实施。付厂长(常务副厂长姓付),你的意见如何?
付厂长:
林厂长指示的已经很全面了。不过有一点,我想接着林厂长的话头讲下去,蔗票户多多少少都是一些关系户,咱们厂里的,县上的,乡镇领导的,这个大家心知肚明,如何做到林厂长强调的“平衡”,需要仔细研究清楚,毕竟发展与稳定都很重要,丢了哪一边都不行。是不是?
他刚记完付厂长说的话,抬起头,便看见林厂长正瞅着他,仿佛这会儿才看见他似的,说:这个会议很重要,秘书务必作好会议记录,保管好记录,会后起草一份会议决议,叫与会的同志都签上名。
散会了。
一整个下午,他全在忙活着这一份决议,修改修改再修改,严谨严谨再严谨,林厂长看过了,付厂长再看,慎重得像写一份遗嘱那样。
定稿之后,他又挨个去找人签名,林厂长头一个签,字体飘逸,繁茂,宛若盛开的三朵花,也像他美妙的舞姿那样翩若惊鸿,付厂长跟在林厂长的屁股后签上了,但保持着约有两公分的距离,每一个签名的都恪守着严格的官阶顺序,排在第三的,绝不会签到第二个位置,排在第五的,也绝不会签到第六个位置。
有时,他先找着了一个排名在后的,那人就会用手指头从林厂长的签名开始,一个位置接一个位置地点着,就像朝着虚空中的神灵磕头似的,一个一个地数下来,倘若排名在他前边的还没有签,他就会懂事、识趣地为人家空出位置来,就好像古时老百姓见着官老爷绕着道走那样,谨慎地在数到自已位置的空白地方签上名字。
每一个签名的都跟画押似的仔细,小心,跟瞧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样目不转睛,一丝不苟、认真细致地读着决议,仿佛生怕一个疏忽,就要去蹲牢房一样。
有一个人,还指画着上面的字眼,徒然地发表见解,嘴里嘟哝着听不清楚什么意思的话语,好似无奈但最终还是畅快地签上名字。全部签完之后,他瞧着这几行形态各异的笔迹,恍若几队被押解着的、经过长途跋涉、衣衫褴褛、踉踉跄跄、扭扭歪歪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