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转动着他临走时给我的名片,审视着上面的字,仿佛要从中看出个底细,看出端倪,看出些蛛丝马迹。
金碧辉煌娱乐公司总经理。我还记得名片上的字。
风扇厂老板也叫总经理,他女儿叫副总经理,想必能叫总经理的都是干大事情的人,干正经事儿的。
金碧辉煌。这名字起得好。所有的梦想都是金灿灿的,像金子那样闪着光。一想到梦想,我就拿定主意了。我要去看一看,去试一试。
我打扮了一番,看上去端庄得体的样子。我可不想别人用那种眼光看我。
车子停在离厂门口有一百米远的街边,司机却在厂门口等我,是那天中的一个,他今天穿的可是齐齐整整。
他跟我说,只好委屈赛小姐走几步,车子就在前面,老板特意嘱咐的,怕引起别人的误会。
呵,这个大男人满细心的,他的心思咋跟姑娘家的一个样呢。这样的男人得讨多少女人的欢心呀。
司机一路上都没跟我说话,上车时,他光说了一句:赛小姐就安心地坐着吧,一会就到。
我还从未坐过小汽车呢。身体舒舒服服地陷进柔软的皮坐椅里,车里放的歌曲,正是邓丽君的。
真的好神奇,仅仅隔了一层铁皮和玻璃,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世界。
我从车里面看外边,就跟平时看的不太一样。天上下起了小雨,那雨梦幻一般,闪着亮着,像扯起了一根根的线,有条不紊地你眼前编织着什么。
两边的霓虹灯也变幻出五颜六色的光彩来,像两条飘动的彩带。
那会儿路上还没现在这么堵,车子跑得飞快,悄无声息的,满眼都是湿湿的,就跟一条穿梭在江里的鱼那样,向着前方温暖的水流和丰富的藻类不管不顾地奔去。
我就是那个美人鱼吗,那个从漆黑的海上眺望着岸边宫殿里灿烂的灯光,被那儿飘过来悠扬的乐曲所深深吸引的美人鱼吗?
哎,让你见笑了,头一回坐小汽车,就乐成这样。
隔上老远,我就注意到了,在那里,在前方,有一片大红大紫的霓虹,照得周围一片辉煌,就连地上的水迹也在反射着它的光芒。
司机这会儿说话了,他说,赛小姐,快到了。
说话的工夫,车子就跟一条认家的狗一样,乖溜溜地开到了那一片灯火的跟前。
那雨还在下着,给那灯光照得就好像要为什么人加冕洒的七彩的花儿。
金凯旋歌舞厅。那几个字,不停地闪烁着,感觉就像几个不安份的人在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门口一个保安见车一停稳,便撑开雨伞,跑到车门前。他不给司机打伞,反倒给我打来着。
那一瞬间,我竟有点儿感动了,受宠若惊。这副派头尽管有点儿电影上交际花的感觉,但姐那会儿真的是有点儿感动了。
我被带到了歌舞厅。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歌舞厅。我一到了那儿,就仿佛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一阵阵的喝彩声,如同一片热浪拥抱了我。
我环顾四周。这个歌舞厅分明就是一个半环形的剧场,能坐好几百人,观众席分上下两层,底层布置成音乐茶座的样子,二层是一个个的包间,舞台也是半圆形的,有一道铺着红地毯的台阶连接着二层的看台,像一个天梯,又有一道铺着红地毯的台阶延伸到观众席。
这会儿还没有观众,但旁边的音响间已有人在忙活着,估计是音乐DJ什么的。
从舞台侧边走出一个人来,顶上的灯光轰然打开,罩住了他。是他,金老板。他拍着手掌,像晚会的主持人那样热情洋溢,向我发出邀请,要我走上舞台去。
有一刹那,我恍惚觉得那是一个经典的求婚仪式,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发出了人生的契约。就好像一个王子向一个灰姑娘发出了召唤。
唉,姐长那么大,还真是头一回有点儿懵了。
他挽住我的手臂,像是要跟我翩翩起舞的谦谦君子。
他打了个响指,舒缓的乐曲就应声而起,他指点着这偌大的剧场,像个诗人一样对我说,赛小姐,这是你的舞台,这就是你的世界,你就尽情地去唱吧。
老天,这难道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就决定了。我就在这儿唱了。这就是我的舞台,我的世界。我美丽的梦想。
空旷的剧场多像山里的天空,一无遮拦,那一排排的座椅,就像从云端冒出来的山头。我想起了那会儿在山里常对着那些山头吊嗓子、拉长腔的日子。我就按捺不止想吼上几下。
他还把我雪藏了几天。他哪,那副精明劲真是没说的。他不赚钱,谁赚钱。
他那会儿就学会了包装啊、炒作啊这些手段。
他把我拉到一家高级影楼,摄影师用像一个炮筒的照相机给我拍照,说是要给我做海报。摄影师边拍边刮嘴风,说:啧,啧,赛小姐真是天生丽质,我都担心这机器不争气,把赛小姐拍差了。
跟着的几天,在歌舞厅的里里外外就挂满了印有我美轮美奂照片的海报。照片是没拍坏,姐那会儿就是那样美,美得姐每回看到自个的容貌,都想变成男人一回。
那上面的宣传语,那些用词,你要是看到,你就晓得眼下的什么炒作呀、噱头呀,还有那些房地产广告,都是跟他学的。姐现在都不好意思念出来了。
他把我隆重推出来的那天,我把它当成生日过来着。
天底下哪还有这么气派的生日派对,好几百人捧场,座无虚席,张灯结彩,灯红酒绿,高保真音响,环绕声效果,无线麦克风。
我一出场,叫声、唿哨声、掌声、拍桌子的声音响成一片,众星捧月,星星围着月亮转,月儿圆圆照凯旋。烟雾,转灯,飘飞的纸花,手上的鲜花。
随着歌曲的节奏,我一挥手,下面犹如群魔乱舞,千百双挥动的手臂,此起彼伏的跟唱声,我把一个女人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所能得到的赞赏和喝彩全都得到了。天哪,老天爷,我长那么大,从没有如此近地触摸到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