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燃天王三昧火，清明尽于嗔，御法屠魔，踏碎硝尘，烈焰证金身；
惆怅孤舟五更启，淡月化微云，人生逆旅，我亦行人，大道至归真。
……
深眼窝，高鼻梁，卷曲头发；细微汗，脸潮红，嘴唇泛紫。身上穿着百缕衣，一副破烂的面具扔在一旁。
杨髨？关舟看着毡房中已然无法起身的年轻人，开口问道。
杨髨微微睁开眼，两颊的肌肉明显抖动了一下，用他独特的嗓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关舟……呵呵……好本事，你居然未死……还追到了这里……
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关舟说着，伸手撩开他的衣袖，杨髨的前臂上赫然绑着一对铁盒，以关舟的理解，该是和传说中的某雨某花针为同一类东西，再在身上摸索，确是一无所获。。
将这毒针的解药给我，我给你虫蛊的解药，公平合理，之后你可以继续找我麻烦，我继续抓你寻仇，如何？关舟冷声说道。
杨髨稍稍一怔，而后眯眼笑道，是谁……李落雁……还是葛家人？关舟摇摇头说道，这与你无关，只问你换是不换。
换……咳咳……杨髨勉强抬起手臂，摸向自己的脑后，说道，因何不换，毕竟还是命重要啊……实不相瞒，两天前我便躺在这里等死了，想着自你出现后，我是事事不顺……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如今见了解药啊……我突然明白了……还是……还是活着好啊……香车……美女……锦衣……玉食……
杨髨喋喋不休，关舟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急忙将他的手从脑后抽出，见他手掌上沾了些许淡黄色液体，又将他推到一边，发现他脑后的发髻间有一个小小的皮囊，如今塞口已经打开，里面的液体流了个干净。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杨髨从奸笑变成大笑，喘息着说道，本座也算用……用毒的高手……虫蛊之毒……七日必亡……即使七日内服了解药……也只能……只能保住性命……却会落下……终身残疾……于本座而言……与死何异……倒不如……再拉上一个……嘿嘿……哈哈哈……
关舟面色铁青，他实在未想到，这杨髨竟然决绝至此，临死还要拉上一个无辜之人，想着已逝的葛老头，和生死难料的落雁，以及行云和临安那些枉死的人，关舟只觉得气血上涌，直达天庭，眼前血红一片，理智一丝丝抽离出去……他咬着牙对杨髨说道，两世为人，你是我关舟唯一憎恨的人，且恨之入骨！你既然自寻死路，今日我便送你一程！
关舟将杨髨拉回原位，保持平躺姿势，又一层层撕开他的衣裳，露出胸腹，继续说道，如方才相威所言，世人对所恨之人都说要碎尸万段，但真正做到的，确是没有，关某不才，准备一试！
关舟说着，从靴中抽出匕首，不待杨髨反抗，便唰得划了下去！杨髨胸腹瞬间破开，鲜血迸然而出，杨髨手脚乱颤，牙齿咯咯作响，却是连大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关舟灵活的将主要血管剔出来，挽扣系上，对两眼圆睁的杨髨说道，你一直打探我的底细，却不曾知道，我其实是个医者，放心，我手法很是娴熟，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我要让你亲眼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是不是已经黑透了！
忽必烈褪去战袍，换了一身常装，在侍卫的簇拥下来到杨髨帐前，对守在那里相威问道，里面如何了？
相威拨浪下脑袋，说道，禀王爷，不知，方才还有说有笑，现在没动静了。
忽必烈撩着帐帘说道，随本王进来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各为其主的事，说开也就是了，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伤亡在所难免……嗯？关舟！你在做什么！？
你惯于祸害人，人肉也吃过不少吧，可你只是将肉切下来，五脏六腑见过吗？今日便叫你开开眼，这个就是心脏，你看，它还在跳，不过因为放了血，压力变小了，所以它跳得比正常人慢了许多……关舟像老师一般，非常耐心的帮杨髨讲解着。
杨髨两眼无神，四肢下垂，只有关舟手中跳动的心脏，证明他还没有死透。
你！你……忽必烈扶着门框站定，任他杀人无数，心坚如铁，遇到这种场面，也是面色发白。关舟！杨髨已剩下半条命，身死只在转瞬之间，你何至于此！
王爷说过，生杀予夺，悉听尊便，如今要反悔吗？关舟回头说道。他一手持刀，一手握着心脏，脸上、身上沾满鲜血，犹如罗刹饿鬼一般。
你至少留他个全尸，也好让本王对圣师有个交代……忽必烈重新站直身子说道。
全尸啊……依我之见，还是烧了比较好……关舟放下心脏，指指杨髨腹腔，说道，王爷，你来看……
毕竟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没了突来的惊愕，这种场面还是吓不着忽必烈的，他整整衣服，迈步来到近前，相威倒是大大咧咧，也凑上来看热闹，这次有人代劳了，用不着爷爷动手，倒免得得罪圣师……
这在五脏间蠕动的便是蛊了，直白一点说，蛊毒就是一些虫卵，他们进入人体后会迅速孵化繁殖，一日一代，一代数十只，二日二代，则变成数百上千只……七日后成千万、万万之众，满腹皆是，随血流而动，沿肌理而行，以肉为食，以血为饮，中者焉能不死？关舟慢条斯理的说着，如同在做一道算术题。
满腹虫蛊，让人极度不适，忽必烈和相威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正想找借口出去，却听关舟又道，蛊虫离了血肉即会死去，倒是不足为惧，但虫卵却极易存活，王爷营中百万将士，若虫卵扩散出去……
烧！赶快烧！来人！来人！将这整个帐子收了！连同里面尸身、器物一并烧掉！忽必烈大喊着退了出去，相威也一溜烟跑没影了。
关舟俯下身说道，不知你还能否听到，且先说与你听吧，我刚才改了主意，碎尸万段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灰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言罢，左手抓住杨髨头颅，咔得一下拧了下来，似是自言自语道，藏人有用人骨做法器的，称为嘎巴拉，这颗烂西瓜是没那福分了，勉强带回去祭奠下葛老，之后做成马桶倒也不错！
关舟将那面具和毒针暗器踩个粉碎，之后拎着人头走出帐来。忽必烈不知去了哪里，留下相威在帐外候着，准备处理后事。
你将这玩意拿出来干嘛！赶紧一同烧掉！相威指着人头跳脚大喊。关舟冷冷一笑，说道，这个我亲自烧，留个脑壳回去祭奠亡魂。
那就赶快！来来来！收帐子！拿到营外没人的地方去烧！多放火油！还有，这片营地用生石灰盖上，再浇上水，结结实实烫一遍！相威隔着老远指挥道。
关舟将那颗头颅用棍子串了，准备好好烤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虫蛊如何传播，但这东西太危险了，还是谨慎为妙，等回了丘怀，一定让熊多将这玩意儿都毁掉，寄生虫啊，万一失去控制泛滥起来，比兵灾可恐怖多了。
嗯？关舟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真谛！过来！关舟喊道，真谛从远处跑来，毕竟十几岁的孩子，看着血啊肉啊头的，心里还是害怕的。
你在天竺寺曾经打破过杨髨的头，是不是？关舟皱着眉问道。真谛肯定的点点头，对！用的韦陀木杵。
可是这杨髨的头上没有伤疤……关舟又仔细查验一番，的确没有。真谛也不怕了，与关舟一起找了起来，边找边喃喃道，不可能……肯定有的……我那木杵上有一大片血迹的……
两人又找一遍，最后干脆将头发烧光了找，可仍旧一无所获，这家伙保养的不错，头皮光滑的很，连个疙瘩包都没有。
不对……不对……关舟沉吟道。真谛挠挠头说道，少爷……难道这个人不是杨髨？
关舟沉思片刻，沉声说道，错不了，这个人定然是杨髨，钦善坊的是他，声音、语调、暗器毒针都对的上；劫持葛老的也是他，虫蛊做不得假……至于操纵宫中细作、搅闹佛会的，就说不准了，至于那夜在天竺寺被你打伤的，定然另有其人……
不必想了！关舟拍拍真谛肩膀，说道，待回了临安，重新提审那些宫中细作便是，以赵老的手段，定然能问出来，想来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喽啰而已，如今这老虎都被咱砍了，还能怕只狐狸？
……
你穿我蒙古长袍比穿汉服英气，哈哈，今晚留下来，本王设宴款待于你！忽必烈坐在大帐中说道。关舟扶胸道，小子刚杀了您帐下将官，现在饮宴，不合适。
你若不杀杨髨，怕是那毒虫就要蔓延军营了，有功，无过。忽必烈摆摆手说道。关舟摸摸鼻子，可那虫蛊也是我的人下的……
我若不派人去江南，你给谁下蛊？忽必烈咧嘴说道，因因果果、是是非非本就难以说清，今日我们开怀畅饮，明日可能就兵戎相见，不足为奇！本王欣赏你行事果决，想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王爷高看了，在下实难承担，不瞒王爷，小子此行有未尽职责，确是没有心情饮宴，还请王爷体谅，小子就此告辞。想到落雁，关舟打不起一丝精神。
该来也来了，该杀也杀了，你还待怎样！忽必烈皱眉道。关舟深深一鞠说道，王爷误会了，小子千里来营，并非要取杨髨性命，只因好友中毒，此来乃是寻他索取解药，怎料杨髨鱼死网破，将解药毁了，小子义愤之下才杀了他，如今好友危在旦夕，我又怎好在此饮宴……
哦？哈哈哈哈……忽必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让关舟很是莫名其妙。
来来来！忽必烈向关舟招招手，回身从毡榻的柜中取出一个锦盒，当着关舟的面扭动锁扣打了开来，从中取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牛角瓶，上雕增寿救度佛母，甚是精致。
这个便是你要的解药，拿去吧！忽必烈将牛角瓶递给关舟说道。
啊？关舟有些难以置信。忽必烈抹抹唇上的胡子，笑着说道，杨髨其人生性多疑，出手又毫无顾忌，本王自然是要防范一二。
皇城司也曾配制了一些解药，但效果并不明显……关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忽必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这药是圣师八思巴配制，错不了，不过你收了本王的恩惠，却要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关舟掸袖捋袍跪倒在地，正色道，关舟谢过王爷大恩，只要不涉大宋机要，王爷尽管问便是，关舟定然知无不言！
你身怀绝技，又持有轰天神器，为何不在帅帐之内引爆，将我等一并诛杀，岂不一举功成，解了鄂州之围吗？忽必烈一字一句的问道。
小子有言在先，此次前来乃为私事，所以军国大事暂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人都挑不出毛病，还会有人赞我公私分明，言而有信，但我若如此说，王爷自然是不满意的。
所以，还是说些实在的吧。
从民族情感而言，作为汉人，我确实应该那么做，如此一来，青史留名，为世人传唱，光耀至极；但从天下大势而言，我却万万不可那么做，两国之战，不是赵官家和你四王爷的战争，而是汉人和蒙古人的战争，我能杀掉您和帐下诸将，却杀不光所有蒙古人，此举不仅延长了战争时间，还将两国推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再无和平可言，实在得不偿失！
蒙古侵宋，是为不义，但若从长远看，此次之战于大宋而言，也不无好处，宋政糜烂，世人皆知，借此机会根治顽疾，剔除癣芥，虽过程会痛苦一些，却是返老还童、青春再造之术，若成功，一劳永逸，若失败，无非是早死晚死的事了，尽人事，听天命，无果亦无悔矣。
狼吃羊，是为充饥；羊抵狼，是为自保，均无过错，此乃天地至理，况且狼不会永远是狼，羊也不会永远是羊，千年的过往，朝代的更迭，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恳请王爷，尽量将战火控制于两国军队之内，不要殃及无辜百姓。战局未定，小子多说无益，只提一建议，供王爷参详，若两国休兵，大宋必仿效仁宗皇帝，休兵弃武，友睦邻邦，广通贸易，让神州万民各取所需，皆得温饱；若王爷功成，还请善待汉人，视彼天下为己天下，勿因族别屠戮欺压，勿为一时之利横征暴敛，勿要将靖康惨事重演。
若是大宋胜了呢？忽必烈目光烁烁的问道。
胜不了！关舟肯定的说道，正如方才所言，大宋之疾不在外，而在内，岳武穆北进千里，却落个风波亭的下场，便是佐证，顽疾不除，虽胜尤败，最多就是多续命几年，多祸害百姓几年而已，况且以现今大宋的战力，挟神器也只能勉强自保，若王爷不惜人命，全力强攻，大宋必败。
通透！甚是通透！想我蒙古，任满朝文武，能有此般见识者也是罕数，你那赵官家是个不识货的，区区一个寄禄小官便将你打发了，若在蒙古，本王请大汗封你个宰相！哈哈哈哈……忽必烈打趣道，军国之事，非一两句可以说清，但你的建议本王会考虑，时辰不早，将那解药揣好，随本王前帐赴宴！今夜，不醉不休！
封宰相只是玩笑之谈，当不得真，至于那些建议，关舟也只是渗透下而已，以目前来看，被双方采纳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赴宴喝酒可是真的，且就在眼前，以关舟的酒量，陪流水、杨镇之流耍耍还可以应付，和蒙古人对垒，关舟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军中不是禁酒的吗？为了避免喝死，关舟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准备挣扎几下。
那是往日，今日确是不同……忽必烈说着，就见相威走了进来，朝忽必烈一行军礼，言道，禀王爷，文书已发，宋军无异议，末将缴令！
好好好！相威这几日甚是辛苦，当多饮几杯。忽必烈言罢，大步向前走去。关舟拉住相威问道，什么文书，为何还与大宋有关？
相威舔舔嘴笑道，托你的福，王爷发令，开营迎宋使，两军休战十日，你家张元帅已然同意，此时那边该也喝上了，快些走，军中藏酒不多，酒鬼却不少，去晚了坛子都被舔干净了，还喝个屁啊！
关舟哀哉一声，这一仗是躲不过去了……
北人尚武，且最敬勇士，所以向关舟敬酒的人很多；北人好酒，却不善言辞，所以，本着千言万语都在酒里的原则，敬了一杯又一杯……本着感情深一口闷的原则，杯杯必满，到口必干……
喝了多少杯，记不得了；见了多少人，记不得了；吐了多少回；记不得了；怎么回的房，记不得了；如何睡的觉，记不得了……所以当关舟第二日醒来，发现毡榻上有两个赤**子时，也记不起是如何一回事了……
关舟撩开被子看了看，还好，自己是穿了内衣的。你们是谁？为何在此？关舟问道。那两名女子仓惶起身，跪坐榻上，颤声说道，婢子是为大人暖床暖脚的……
额……暖床暖脚？这算哪门子工作？关舟彻底懵了，帐门哐的推开，相威大大咧咧走了进来，关舟赶忙扯起被子帮那两名女子遮上。
不给看？看看又不会化掉！相威咧嘴笑道，昨晚睡得可还舒坦？
关舟起身穿衣服，瞥瞥榻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安排的？相威眨巴眨巴眼说道，这是待客的礼节，因为是在军中，无有专门服侍的下人，这两个是王爷的婢女，暂时将就了，怎么？不满意？
关舟也眨巴眨巴眼，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满意或不满意似乎都不合适……相威看着关舟整齐的衣着，来到榻边抽了抽鼻子，哈哈笑道，没用上？哈哈，那你可亏了！
什么亏不亏的！长辈陨逝未葬，旧友重伤不起，你让我贪念床帷？我可没有你那般宽心！关舟整理着衣带嘟囔道。
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昨天开膛剥肚拧脑袋的劲头呢？我们这没有你们那些臭规矩，男女交合，生娃产仔是头等大事，若不然哪来的百万披甲之士！你若能留下个种，没准儿也如你一般，刀枪不入，那王爷可赚大了，哈哈哈……相威咧嘴大笑。
滚！关舟骂道，少说没用的，张帅派船来了吗？
相威一拍脑门，说道，来了，来了，我就是来叫你的，结果一进门就忘了！相威说着就要往外走，关舟拉住他问道，有笔墨吗？相威挑挑眉毛，有是有，你要干啥？不会是想即兴赋诗一首吧，在我蒙古营中不许做这种不着调的事儿！
你他娘看我像会作诗的吗！赶紧去拿！我有要紧的事！关舟不耐烦的说道……
张胜八百里加急将关舟折返的消息传回临安，请赵葵将落雁移送丘怀。关舟在鄂州郭外与众人作别，与真谛一人双马奔丘怀而去。如此两厢互进，可以比来时省去一天的时间，落雁若能伤愈，则需要静养调理，丘怀也最为适宜。
忽必烈禀退众人，打开关舟留下的信件，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