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倚靠榻边看着诗词话本，这些都是张炎整理的，故事描写的很细致，许多节点还添了唱词，很厚实的一大本。
这原本是张炎拿给小桃炫耀的，奈何小桃一直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训，字都认不全，更别说品味诗词了。
小桃将话本拿给小蝉来看，央着她读给自己听，小蝉是个不懂风情的，读了几页便烦了，小桃倒也不迫切，两个丫头于是做着女红，随意的闲聊起来，话本也就随手丢在一边。
这小张炎倒是颇有几分文采，若将这些话本故事排演成剧目，想必要轰动临安了……赵姝喃喃道。
关舟缓步进了后堂，小蝉和小桃见了，赶忙要起身，关舟做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问道，殿下睡下了吗？小蝉向里面望一眼，回道，灯还没熄，该是没睡的。
关舟于是转身出去，在厨下灶上温了水，试试温度适宜，便用木盆装了，端着进了内室。两个丫头对关舟与公主殿下的作为早已见怪不怪了，既不询问，也不阻拦，连帮忙的话都未说一句。
这么晚了，还来作甚？见关舟端着木盆进来，赵姝就要偏腿下榻。关舟放下木盆，又扶着赵姝坐回榻上，说道，那日在糟坊说要奖励你，结果被杨髨的事耽搁了，今日便补上吧。
如何补上……赵姝用手指搅着亵衣衣襟，两眼水汪汪的问道。关舟将她藏在被下的双脚拉出来，轻轻放进水盆，说道，帮你做做足底按摩，有助于缓解疲劳，促进睡眠。
我洗过脚了……赵姝羞怯的说道。关舟冲她笑笑说道，这不是洗脚，是足底按摩，黄帝内经有足心篇；华佗秘笈有足心道；史记上说俞跗用足治病；东坡先生也说常摩足底，功用不可量，信而行之，必有大益。
左右不过是洗个脚而已，竟引出这么多说辞，你一个男人家，帮女子沐足，不怕旁人说你失了体统吗？赵姝柔柔的问道。
体统？体统为何物？没听过，关舟揉搓着纤足说道，侍奉美人，天下男子皆求之不得，凡那些说风凉话的，要么是天生痴捏木讷，要么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便实诚多了，想做边做，既讨了美人欢心，又占足了便宜。
赵姝抬脚撩起一片水花，俏笑道，浪荡子，脸皮厚的厉害，世上男子若都像你这般，哪还有风骨、气魄可言。
关舟抬手擦擦脸上的水珠，笑道，风骨气魄那是给外人看的，自家关起门来，若是再讲这些，便是摆谱了，再者说，你当你爹就不帮唐姨洗脚吗？没准还帮着洗澡呢。
赵姝咯咯笑着，两只脚啪啪打水，说道，你又口无遮拦，就算不论君臣，也要轮长幼啊，如此编排长辈，实在不尊！
关舟笼住她的双脚，重新放进水盆，说道，还长辈哩，方才又阴我一把，说我若不担着朝廷的差事，他老人家便退居幕后，让你登基做女皇帝，独自承受这内忧外患。
那你如何答的？赵姝饶有兴致的问道。
关舟叹口气道，还能怎么说，任由他老人家安排呗，朝事战事还好说，荒唐一些、残忍一些，甚至昏庸一些，也都能将就过去，千年历史昏君无数，多咱一个不多，少咱一个不少；可当女皇的事我却不能答应，你若是真的荣登大宝，成了武曌那般人物，我岂不成了张易之、张昌宗之流吗，男宠面首啊，那可真的遗臭万年了！
满口胡言！看我不收拾你！赵姝已经笑得不行了，强撑着拉过榻上的隐囊，在关舟头上一通乱打。关舟起身招架，将赵姝扑倒榻上，轻轻在她唇上啄一口，起身拿帕巾帮她擦脚。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大宋不是时行缠足吗？还美其名曰官样、宫样的，你这个做公主的竟然没有跟风？额，好像我认识的这些女子都没有缠足，难道是以讹传讹？关舟好奇的问道。
怎得？嫌我脚大吗！赵姝收回玉足藏进被里，盯着关舟问道。关舟求生欲突起，连连摆手否认道，怎会嫌弃！不大不小刚刚好！自然之美才是真的美！缠足是陋习，是摧残，回头你一定要向官家请旨，将这恶俗废了。
之前确是有此习俗，却未到法规民俗的地步，爹爹曾让宫人束足，也仅仅是为了纠正官步走姿，都是那些文人为附庸风雅传播开的，实是怪癖，不足一论，赵姝解释道。
那样便好……关舟伏身在赵姝额头又啄一下，端起水盆说道，这些天来让你担惊受怕，想必也睡不踏实，今日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赵姝乖巧的点点头，抱着隐囊目送关舟离去，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少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脸上一红，侧身卧倒榻上，还用被子遮上俏脸，咯咯笑个不停。
葛长庚暴毙，让丘怀百姓倍感意外，皆言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如此积德行善之人，就该长命百岁，就该儿孙满堂，怎么连即将降世的孙子都没见着，就突然病亡了呢？而对于葛家葬礼，人们更是多有不解，停尸三日便匆匆下葬，只接待了挚友亲朋，许多乡邻都没来得及前往拜祭，怕不是那葛家小子急着接班夺权吧？流言蜚语一时传遍整个县城。
事涉机要，葛老的死因确是不好对外宣扬，但与外界传言恰恰相反，葛长庚的葬礼并不草率，而是隆重之极。
赵昀此次是秘密出宫，不好在人前露面，但也亲书匾额忠义千秋，悬于葛氏祠堂，寥寄哀思，彰表功绩；公主殿下亲往吊唁，赐锦帛钱财无数；知县大人亲自主持葬礼，接待往来宾朋；连权倾朝野的赵老神仙都从京中赶来上了三柱清香，还于香案之上供了一篇往生咒……此等荣光，算是世间少有了。
再大的荣誉，都不如人活着，是小子迁累您老了啊……关舟立于葛老墓前说道。陪同的葛云汉宽慰道，小舟莫要自责，父亲为国尽忠，也是得偿所愿，朝廷不忘前情，颇多厚待，葛家上下与有荣焉。
关舟抽抽鼻子，盘腿坐在墓前，将瓜果贡品一一摆好，又以杨髨头骨做盏供于其上，至于之前想好的，大仇得报，恩情未了之类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看着冰冷的石碑发呆，之前与葛老相处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葛云汉、葛云晋与周震炎陪于左右，也是沉默不语。初冬的风吹过原野，枯枝颤颤，荒草沙沙，说不出的清冷。
……
这些便是葛家的大小管事了，葛家前厅中，葛云汉向关舟介绍道，都是家中的老人手，小舟尽管交代便是。
关舟点点头，起身说道，葛老新逝，关某悲痛万分，老人生前嘱托，更是不敢忘却，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托付重任，一则是为维护葛氏家业不坠，二则是为尽庶民之责报效国家。
这些管事原本分散各地，此次都是赶来参加东家葬礼的，原本在归来的路上还犯着嘀咕，主事的东家去了，少东家又是个不管事的，这葛家的买卖怕是要完了，知遇的恩情虽在，往日的人情也有，但总得养家糊口不是，还是要早做打算，找找别的门路……
待这些人参加完葬礼，态度立马就变了，准备另寻出路的人偷偷躲进茅厕，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还不忘照着脑袋来几下重锤，公主啊！国公啊！连官家都赐了匾额啊！这样背景的东家主户八辈子都寻不着！甭说少东家是个行外人，就算是个傻子都能把钱赚了！
关某不懂经营，更不敢在各位行家面前指手画脚，所以只说大的方略，关舟沉声说道，即日起，葛家所有商号停售，现有布匹封存，原走外商队回撤，转售为收，囤积货物，葛祥会在诸位之中挑选几人赴寿州，在那里建立北运货栈，最迟明春二月，葛氏商号将全面北移，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很紧，望诸位一如既往尽心竭力！此事不仅涉及商业机密，更关系国家政务，请务必慎重，若有泄露，性命不保！
众管事连忙躬身称是，以他们敏锐的嗅觉不难发现，这是一笔大买卖！北地荒芜，布匹、茶叶、粮食等生活物资奇缺，在大宋境内，十匹布也换不来一头牛，在那边一比一兑换都是常事，这关大人若是能打开北去的口子，那钱还不像洪水一般涌进来吗！
少爷……一位老管事步出人群，这几日他们细细打听过，眼前这位关大人与老东家关系甚厚，除了不姓葛，与自家少爷没有区别，更难得的还是官身，不称大人而称呼少爷，更显亲近。
少爷，那老者说道，抢占先机确为良策，但边关不靖，北去商路尽毁，法令不畅，且多有变化，仅凭揣度怕是风险太高，若到时关塞不开，我们可就被动了。
关舟沉思片刻，说道，开关通商之事，我有五成把握，老先生觉得值得一搏吗？众人一愣，随即一片哗然，那老者朗声道，五成把握！？确是值得搏一搏！若如所愿，可有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了！
关舟点头道，此间没有外人，我便先向各位交个底，这笔生意太大，葛氏一家吃不下，所以我找了一个出钱的东主，就布匹一项而言，我的计划是两家合力，占到北运全额的五成，剩下五成，由其他商户自愿填充。
东主那方只出钱，诸事运营皆由我们来做，利润分配方面，东主占五成，葛氏占两成，我本人占一成，剩下的两成留给诸位以及旗下的伙计，论功行赏，按劳分配……
哄！十几个管事瞬间炸了锅，北运布匹盈利何止千万，五成中的两成，那可是百万两之巨啊，以目前葛家的家底，也不过如此了。
那老掌柜颤颤巍巍的拱手道，少爷厚待，我等感激不尽，必将鞠躬尽瘁，报效葛家！只是如此庞大的生意，本钱可不是小数目，那东主，不知……
老掌柜还未说完，就见一众女子从后宅走了出来，那被少夫人簇拥着的少女，头挽单蟠髻，身披一件似雪的裘衣，似乎就是来拜祭过老东家的公主殿下！
嫂夫人身体无恙吧？关舟向覃氏问道。覃氏低身一福回道，歇息几日，已然好多了，多些叔叔挂牵。关舟又询问穆氏，穆氏赶忙回礼，言说自己无恙。她二人月份差不多，再有半月便要生产了，即使迟上几日，也是过不了腊月的。
你等我一下，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说完，关舟对赵姝说道。赵姝点点头，与众女子站到前厅一侧。
关舟来到老掌柜近前，说道，你们大可放心，本钱定然准时到位，如果没有问题了，一会儿便去葛祥那里领取徽记，此后凡我葛氏的买卖，无论店面车马，均须挂此徽记，以作辩识。
众人躬身称是，老掌柜偷偷往赵姝那边瞥一眼，关少爷竟然敢让公主殿下一旁候着，看来关系不浅啊，方才还说这生意关乎朝政，那背后的东主莫不是……
名光兄，你家老爷子先回了当涂，筹粮北运一事，你可做得主啊？关舟问周震炎。周震炎拍着胸脯说道，小舟放心，老爷子已将家中粮产全权交于为兄，自然是做得主的，我周家虽然财力不济，但却掌着太平最大的漕运商号，联络粮商组建行会，不是问题！
你周家产粮我是知道的，哪来的漕运商号？关舟好奇的问道。周震炎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抬头朝覃氏那边喊道，汝娘，你来！
一名蓝衣女子向赵姝低福告罪，匆匆走了过来。周震炎将她拉到身旁，介绍道，小舟兄弟，她就是林汝娘……额，你我初识之时，我跟你提过，还记得吧……
关舟想了想，点点周震炎说道，记起来了，不过不是你提起的，是汉哥说的……
周震炎抬手打落关舟的手指，辩解道，都一样，反正就是她了……林家世代行舟，从江到淮，由河入海，吃的便是水上这碗饭，所以贩粮一事，你大可放心。
就是说，我其实可以跳过周家，直接与林姑娘商量，这样更加便捷是吧？关舟挠着下巴问道。周震炎瞪着眼珠子说道，那可不行！我们已然定亲了！男主外女主内，不能乱了章法！
哦……关舟拍着周震炎肩膀说道，那就照原计划，一应规则与葛氏布匹生意相同。还有，你们什么时候大婚？
原本就订在年后的，但姨丈惨遭不测，依照礼法，婚期推到一年之后了，放心，到时候定然通知你，周震炎洒脱的说道。
关舟点点头说道，蒙古围宿卫的禁卫将军曾对我说，生娃降仔乃是头等大事，不宜耽搁，葛老生前对此事也是甚为执着，所以婚礼一事该办就办，寻常礼法倒是可以放一放，想来葛老九泉之下只会开心，不会怪罪的。
……
关舟计划北运的物资以盐、茶、粮、布为主，其中盐是朝廷直接管控，茶则以散商为主，所以只须解决粮布的问题即可。关舟用葛家、周家也不完全为了私情，更多的是为了稳妥，毕竟此事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其中尤以漕运为甚，那太平林家旗下，该都是些江湖好汉啊，便是到得江心，问你是吃馄饨面还是吃滚刀面的那种，林汝娘一介女流撑着这份家业，定然是有些手段的……回姚家寨的路上，关舟靠在车中对赵姝说道。
赵姝挽着关舟的胳膊，眯着眼说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那禁卫将军为何对你提起生娃降仔？你在那蒙古军中到底做了什么？
啊？那个……蒙古人出外作战，都带着……带着……牛羊……对！大批的牛羊！这个你知道吧？那日恰逢有牛羊产仔，所以便说了这番话，呵呵……关舟一句话说完，冷汗都下来了。
果真如此？赵姝伸手掐住关舟腰间软肉，挑着嘴角说道，我可听说草原民族崇尚武力，那方女子也以侍寝勇士为荣，你在营中住了一夜，就没做些什么吗？
人家崇拜的是自家的勇士，于我有何干系？我杀了人家的人，抢了人家的药，若不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早就被乱刀砍死了，关舟解释道，再者说，你看我哪里长的像勇士？
在我心里，你便是勇士，是英雄……赵姝靠在关舟肩上甜甜说道，不许你碰别的女人，不许……
放心吧，绝对不会，关舟笑道，一身羊膻味，谁受得了……哎呦！都说了不会，为何还掐我！
你没碰怎么知道有羊膻味！
老远就能闻到，还用碰吗？
……
车子一阵摇晃，赶车的关六朝后看一眼，又低头看看地面，确认不是自己驾车技术不行，这才抬屁股往里挪了挪，扬鞭催马，向前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