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笑伸出一个请进的手势,说:“我们进屋再细细说。”
三人的房间是挨着的,在西北拐角处,住的是临拐角这三间,正好侧对着窗子。
他们进了江谈笑的房间,江谈笑拉过一个茶台,又添了两个蒲团,请二人坐下。他将砂壶里添上水,放到小炭炉上烧着,开玩笑说:“我师父可偏心的很,知道离经岛来的是你二人,给了许多盘缠让我们用。平日我自己下山他可从来没给过这么多!”
周途想到那位提到呓舟二字便温柔亲昵的谷主,接话道:“毕竟我们是师父的徒弟。”
“嗯?我们是师父的徒弟,是何意?”荆衷儿没见过尘兵谷主,自然却不懂周途在说什么。
江谈笑与周途两人面上都了然挂着笑,他转头对荆衷儿说:“下回你来尘兵谷做客,就知道啦。”
砂壶里冒着腾腾白气,江谈笑用茶勺舀了水,给荆衷儿和周途面前的茶杯满上。边进入了正题:“我们是小辈,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先去武林盟拜会的。”
周途点头,说:“那是自然。只是不知所说的‘盟主有问题’,要从何查起。”
江谈笑抿了一口温热,认真的看着周途,奉劝道:“你救的那位应兄弟,他的话虽不是空穴来风,但也不可全信,小心为好。”
周途说:“其间分寸我有把握,眼下我当只他是病人。”
荆衷儿皱着眉想了一会,说:“盟主自身本就武艺高强,更不用说府上高手如云。若是想掩人耳目窥探,怕是行不通。”
江谈笑突然搁下茶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胸有成竹道:“那我们就正大光明住进盟主府。”
“盟主府向来谨慎森严,武林盟之外的江湖来客连拜会都还要排帖子。名门大派过去的人也都会被安排到别院,根本无法住进盟主府,离经岛与尘兵谷自然不会列外。除非......”周途说着,突然惊诧的看着江谈笑。
江谈笑接着他的话:“没错,除非是同为武林盟里面的元老人物了......”
“比如......京门镖局?”荆衷儿察觉到周途的神情的不对,立即反应到,京门镖局确实是武林盟里一直都说得上话的老前辈了。
“不行,如果我们是以父亲的名义调查盟主,武林盟与京门镖局定会产生嫌隙。我不可能置镖局和父亲与不顾。”周途拒绝道。
荆衷儿赞同这个说法,点点头说:“确实,我们仅凭一个说辞和武林盟日渐嚣张的作风,是不足以证明什么的,我们不能拿周伯伯当挡箭牌涉险。”
细想来确实欠妥。
江谈笑只好作了其他想法,说:“江湖上的消息一向传得快,我们算知道的比较慢的了。既然我们在查,也一定有其他人也在查,不妨我们就先当着黄雀。”
荆衷儿记起方才随小二上楼时,下意识留意到的那两位打量她和周途的房客。
她想了一下江谈笑的说法,回道:“或许也有人把我们当做螳螂。”
周途问:“你说的可是刚才那两位?”周途上楼时也注意到了那两人的目光。
荆衷儿点头:“嗯。”
江谈笑懒洋洋伸了个腰,说:“那两个随从我早已打过交道啦,他二人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都是好说话的。他们主子出去办事已有三天没回了,一直叫他们在此守着。”
“多半也是在查这件事。”周途说。
江谈笑道:“这家客栈的房客做什么的都有,如果碰上与我们同查一件事的倒有幸,如果碰不上也实属正常。”
说着笑吟吟看向了周途,“还请麻烦周少侠赏个药,晚会儿我拿去套套话。”
周途忽的将茶杯放下,正色道:“牛二当家那次是无奈之举,这次他二人也并未冒犯我们,违背师训医德的事断不能再有第二次。”
“你就当这次也是无奈之举好了。”江谈笑噘嘴求道。
周途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摇头。
江谈笑只好求助的看向荆衷儿,荆衷儿努努嘴:“你看我也没用,我二人虽都是舟姨门下的弟子,但他一直是胡爷爷带着的。”
老医仙胡苍子默守陈规那一套是江湖人尽皆知的。
周途也并不觉得不好,他学医本来就不是为了捉弄无辜之人的。
江谈笑委屈巴巴道:“那就另做别策吧。”
......
刚一入夜,江谈笑便敲开了荆衷儿的房门,荆衷儿也早早换好行头等着了。
“江少侠请进!”
荆衷儿换的是一身不辨男女的短打装束,头发用布条高高束起,黑色劲装显得英气俊秀。换下了平时俏丽的裙装,如若再带上箬笠,俨然一副江湖游侠的模样。
江谈笑在门口愣了一秒,随即拱手玩笑道:“荆少侠晚好。”
“我们去偷周大哥的宝贝药,荆姑娘确定他不会怪罪吗?”
“我确定,他一定会怪罪。”
“......”
“小时候周游爱逗他的猫,被他知道了,能一个月不与周游说话。”
荆衷儿边说着,将乐兮剑装进剑袋斜背在肩,江谈笑瞥见她剑柄之末的穗子,鲜活亮眼,十分好看。
注意到他视线,荆衷儿道:“还没跟你道过谢,这生辰礼劳你费心了。”
少年被捕捉了眼神,面上一热,“也没什么......谷里多得是这些玩意。”
“竟多得是?这等上乘的玉,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尘兵谷当真了得。”荆衷儿赞叹。
“是......是......”
江谈笑有些心虚,这下吹大了......
这等品级的玉,怕是整个大麒,都再难找出第二块了。这也不是尘兵谷的物件,而是他们江家的东西。
两人蹑手蹑脚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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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谈笑说,名唤初一和十五的那两个侍从趁着主子不在,每晚入夜都会去喝点花酒,那种地方人多眼杂,确实好下手。
夜间的繁华素来只属于花灯柳巷的小街市,主街上一如既往的宽敞冷清,鲜少有行人。
荆衷儿跟上江谈笑的步子,被他轻车熟路带到一条所谓的花街柳巷。
这条巷子的模样与儿时自家赌场的那条巷子差不多,酒肆棋社,舞坊青楼,雅的俗的在这种巷子里都能找到。
七绕八拐地便看见一家名唤“洞庭记”的阁楼,彩绸旗招花红柳绿得,在夜色中旖旎暧昧,楼中有丝竹悦耳,有笑语盈盈。
江谈笑离得远远就停住脚步,然后摸出从周途包袱里顺来的小瓷瓶,在手中颠了两下,低声说:“他们就在那里面,要不......我们在这里等吧。”
“嗯?”荆衷儿从江谈笑身后探出头,看了一下阁楼前莺莺燕燕的情形,说:“这里无人遮掩怕是不好下手吧?”
“确实里面更好下手些。”江谈笑如实答到。
“但是。”江谈笑突然顿住,转过身来低下了眼眸,耳根隐隐有些发热:“......我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荆衷儿惊讶问:“你不是已经跟了他们两天了吗?”
江谈笑说:“是跟了两天,每次都是跟到这里我便停了......”
荆衷儿凝起了眉头。
幼时在京城,荆衷儿帮娘亲看场子时便时常会看到三两世家公子顶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经常结伴出没在邻着赌场的几家歌坊青楼。荆衷儿本以为像江谈笑这样从小就长在江湖的人,怎样也是进去过的,这样她只需从容跟着,便不会露太多馅。
“我听周游小兄弟说过,玲珑赌坊也是开在这种花街的,邻着不少这类地方。过年时串邻居走街访是在所难免,荆姑娘就没随着长辈进去过吗?”江谈笑问。
没想到江谈笑竟然也是同样浑水摸鱼的想法.....
荆衷儿摇摇头:“这种事都是娘亲在打交道的,爹爹从不让我跟进去的。”
江谈笑了然沉思。
是了,生长在那种寻乐子的喧嚣巷陌,身上却没沾一丝市井气,全仰仗着那位温厚的学士保护的好吧,才有了这么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丽丫头。
江谈笑心下一横,理了理衣襟,说:“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荆衷儿看他一副赴死之色,笑道:“但我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了。”
江谈笑坚决的摇了摇头:“进去净惹得一身脂粉气。”
“无妨的......”荆衷儿解释。
江谈笑不为所动,盯着荆衷儿,神色认真。
“好吧,那你小心。”
荆衷儿本想再坚持一下,但见他神情决然,也不再争执。
只见江谈笑将瓷瓶藏好,便朝那灯红酒绿走去。
年轻俊俏的公子在这种地方最是惹眼,洞庭记的花灯前有几个眼尖的风尘美人大远的就扭着腰只迎了上来,半依半扶的将江谈笑拥了进去。
江谈笑生涩得绷着脸,下意识回头往这边望了一眼,荆衷儿藏在围墙后被逗得笑出声,朝他点了点头。
烟花巷陌里流连客总是一副恍惚沉醉的做派,将一切繁杂抛之脑后,不愿清醒面对人世忧愁。无论是为排忧消愁,还是为拉帮结友,他们都喜欢消遣在这精心布置的幻境中,寻求一丝没有苦恼的人间极乐。
荆衷儿等在外面,时而踱步侧目,看里面人来人往,江谈笑已经进去许久了,也不知里面情形怎样了?
这时突然从里面踉跄着跑出一个小伙子,门口莺莺燕燕被冲撞地人仰马翻。他身后一个风韵犹存得妇人拿着鸡毛掸子叉着腰,骂道:“呸!臭小子,有本事再也别回来!”
“谁稀罕这腌臜地!”小伙子转身吊着嗓子喊了一句,随即便再也没回头,埋着头只顾着向前跑。
那小伙约摸有十二三岁,身上穿得是褴褛破布,脸上是碳灰泥污,和这身后奢靡的门面格格不入。
他也不看路,直直就朝荆衷儿撞了过来。
“哎哟,哪个不怕死的挡大爷的路。”
少年一头将荆衷儿撞了个趔趄,还没等荆衷儿发作,他倒先蛮横的嚷道。
荆衷儿捂着被撞疼的手臂,诧异道:“小子,你好不讲道理。”
小少年用袖子蹭了一把脸,看清面前是个白净的公子,凶巴巴道:“小白脸!”
荆衷儿无意与这般无赖小儿呈口舌之快,便绕开了他,站远了一些。那小孩却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威胁道:“你冲撞了爷爷就想走?你知不知道我是跟谁混的?”
荆衷儿仍是盯着洞庭记的门前,随口敷衍道:“跟谁啊?”
“岳阳城里大名鼎鼎的‘棍爷’,听过吗?”小孩得意道。
“没听过。”
“你连棍爷都不知道,是外乡来的吧?哪个村的?”小少年一脸轻蔑,像是看乞丐一样的眼神看着荆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