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再次惊醒了方圆百里内的所有生物,归晨来不及害怕,跳下床先去安抚苏曼。漆黑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竟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与她的反应相反,苏曼安静地坐在床上,只有微颤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归晨喃喃地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敲门声及时响起,归晨不敢放开苏曼的手,冲着门的方向大喊:“进来!”声音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方古遥手里拿着一支刚点燃的蜡烛,夏可穿着凌乱的睡衣抓着门边伸长了脖子向里探。
“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虽然着急,却始终被“礼”束缚着——深夜不能踏入女士们的闺房。
“没事,就是这声音有点吓人,一会儿就好了。”
方古遥说:“可能是山体滑坡或是基坑塌方了。”
“嗯,可能是的。”归晨同意地说。墨林在餐桌上曾提醒过大家。时间短,水量大,冲击力和压力终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她轻声对苏曼说:“我去点蜡烛,你别怕。”
苏曼点了点头。归晨迅速拿过烛台和火柴盒,当火焰再次升起时,身体不禁打了个哆嗦,脚底忽地感到一阵寒意。她又拉过床过的拖鞋。
她转向门口,提高嗓音说:“我们没事了,你们回去睡吧。”
“好!”夏可答应一声,猛地抬头准备转身回去,却不想直愣愣地撞到了在他后面的方古遥。
方古遥哼了一声,立刻捂住了鼻子。夏可也摸着磕疼了的后脑勺。
缓了两秒,方古遥忍着剧痛,关上了门。
“噗嗤”归晨没忍住,笑出了声。
延迟了一秒,苏曼也笑了。
“归晨姐姐好坏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
“那就是坏嘛。”
“你不也笑了。”
“我……我是笑你,不一样。”
“都一样的吧。”
“哈哈哈。”
“哈哈。”
刚才的恐惧,全都随之消散了。
坎坷的一晚,这是今晚第二次被惊醒了。这一吓,比第一次更甚,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了。可是苏曼,她脸色苍白,脸上透着疲惫。她担心她的身体。
得办法哄她再睡一觉。希望今晚老天爷别再来什么“惊喜”了。不论是心脏还是神经,都受不了。
归晨找着话题,开始闲聊起来。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在这里还缺什么。说着说着,她发现,有一个始终绕不开的话题。苏曼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围绕着的,是她的病。
“小曼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啊?”她问。
“不太清楚,一种遗传病,传女不传男。”
“哦?什么样的遗传病?”
遗传病的话,治愈的希望就渺茫了,这个时代,还没有基因治疗技术。
“我家的女孩,很少有活过30岁的。”苏曼说,语气中没有波澜,没有起伏,仿佛讲的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归晨鼻子一酸,要怎样才能做到能这样平静地接受残酷的命运?
苏曼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就是慢慢地衰弱,然后就死了。倒是……不很痛苦。”
归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强忍了回去。她不想让苏曼觉得她在同情她。
不能让眼泪,侵蚀了她的坚强。
“也没什么药可以治,做什么都没用,嗯……”她顿了一顿,回收了到了嘴边的名字,“……哥哥说,解除了诅咒就能好。”
那个苏家的家族传说。
“白雪皇后的故事?”
“是殷雪公主!”苏曼认真地纠正她。
“说错了,殷雪。”反射虽然长了些,但她也终于反应过来,苏曼话是确认了她是唐皇室的后裔?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的血统,难怪。
苏曼以为她的停钝是她在回忆她们没讲完的故事。
“对呀,殷雪公主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姐姐想听后面的故事吗?”
“想听啊!”
听她这么说,苏曼非常高兴,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真的吗?归晨姐姐真的喜欢吗?我也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啊!”
归晨试探地问:“你知道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位公主吗?”
“知道啊,她是唐的末代皇后,最后和皇帝,在大火中……”苏曼的声音暗下来,“大概很疼吧。”她苦笑。最爱的童话主角,现实的原型却是悲剧收场。她不愿面对梦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给她带来的挫败感。
归晨安慰道:“至少她曾经是幸福的。”
这句话确实给苏曼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希望。她一笑:“是啊,一定的。”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如果苏家确实是殷雪皇后的后裔,那么这个家族内流传的故事,必定有着“真实”。那么,这“真实”中关于诅咒的部分呢?她转念一想,又或者,这个故事纯属是失败的后人对“美好结局”的一种渴望呢?
苏曼不喜欢这个话题,虽然她对苏家、对这个故事本身很感兴趣,但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过悲伤了。她照顾她的处境和心情。
“说起来,小曼家很特别啊。就连游戏都有自己的版本。”她转换了话题。
苏曼十分赞同她的看法:“是的,我家的人特别喜欢研究东西,尤其是游戏、玩具,还有机关什么的。”提到这些,苏曼的眼中放出了光彩。
“我们家啊,有一些游戏是要求‘必会’的哦。比如大富翁游戏。我们从小就是玩这些长大的,相互之间还比赛呢。”
“哦,还有比赛啊。”
“有啊,赢了有奖励的。我们的游戏比外面这些好玩多了,每个都有隐藏关卡,有些还可以相互串联起来玩,可好玩了。”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玩了。”
“嘿嘿,我可以把图画出来,然后教你玩。还有夏哥哥他们,大家一起玩!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我可是很厉害的哟,家里没人玩得过我。”说到这里,她得意地仰起了头。
“这么厉害?”
“……哥哥除外吧。”
归晨笑了:“看来哥哥更厉害。”
苏曼不服地嘟起了小嘴,小声说:“我只输他几场而已。而且他年纪比我大,趁我小的时候不会,多赢了几场。胜之不武,其实不能算数。”
归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小嘴嘟得更高了:“你笑我!你不信,到时候教会了你们试试,肯定赢得你们,鼻子都要被刮没了!”
“哈哈哈。”归晨止都止不住,“不是不信你……我们还是把故事讲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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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古老的秘道,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进来过人了。阴暗、潮湿,空气因为低温显得清洌,混杂着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是长时间在封闭空间内生物死亡、分解,生态重新达到平衡后产生的独特气味。这气味让他想起古墓的密道。
自从有了苏莹,他就再也没有探访过古墓了。
顾悯之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焰。蜡油滴在缠了布条的手上,给冷冻的手注入了一丝温暖。即使加披了他的外衣,苏莹怕是也承受不了多久这寒冷。
她的呼吸,开始乱了。
顾悯之对自己说,不能停。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除了——他本该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她通过那段没有遮挡的路的。
那个半路冒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最后为何又放他们走?明明护卫马上就要到了。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吗?
原本都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接受她将在最美好的年华中离开。
早就做了决定不是吗?要陪着她一起看日出日落。她走不动的时候,他们就回小屋。到时,她有什么想看的古物,他必定用尽手段呈到她面前。
不是答应了她么?一个人,要活得更好。
答应是答应了,他做得到吗?他不能想象,大概终将被这希望之火反噬,烧得尸骨无存。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怕是要有借无还了。
苏莹努力调整着呼吸。淋了雨,这密道又寒气逼人,加上心情紧张,身体状况可谓是一落千丈。这次是她硬要出来的,果然,太勉强了。回去后,悯之哥哥一定会责怪她的吧。原本就极力反对她来,是她软磨硬泡兼耍了小手段才得以跟来的。下次肯定说什么也不让她跟着了。……下次……吗?不出意外的话,是没有下次了吧。
悯之哥哥不顾一切地去相信,拼尽全力地去实现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然而,其实她不在乎什么希望,她唯一关心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发病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药越吃越多,效果却越来越弱。很快的,她就会装不下去了。在这受诅咒的血所带的不可改变的命运前,她能做的,是再多得到一点幸福。
能和他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顾悯之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他蹲下身说:“我来背你。”
苏莹愣了一下,乖乖地伏在他背上。
在她的头垂在他肩上的那一刻,他做了决定。回去后,绝对不会像往常那样责备她。出去,把东西交给那个人,然后他就带着回到他们的小屋,再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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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恩一脸阴郁地坐着,旁边的御政则恶狠狠地盯着他。
“为什么放走他们?”他质问道。
古希里答:“打不过。”
“请大人您费心找个更好一点的理由来糊弄我。”御政更生气了,古希里的回答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不说话了。御政愤怒的目光转向他身后的若西泽。
“你发现他们的?”
若西泽答:“碰巧撞上的。”
“好个碰巧!”
再问下去也是无果,御政砰地站起来,座椅差点翻倒在地。
“我将立刻上报给委员会!”丢下这一句,他甩门走了。
惠恩无奈地起身,背对着他,只低头问了一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古希里无话可说,因为他无法回答,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雨要停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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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外面的雨停了没有。顾悯之想,苏莹虚弱地伏在他的背上,轻的像是一片羽毛。
密道窄而低,给人一种压迫感。他默默地计算着,估计他们走了有五、六公里。
“快了。”他低声说。
苏莹连“嗯”地说不出来,意识有些模糊。如果吃药的话,起码还能走。可悯之哥哥坚决不同意。
其实没关系的,终是一死。可以选的话,她更愿意在衰弱中死去,至少能保持最后的尊严和美丽。据说过量的药物会引起抽搐。她可不想让悯之哥哥看到她不堪的样子。
他以为她睡着了。
路线不会错,距离的话,大概还有一半。即使原先有把莹儿的情况考虑在内,现在的进度依然比计划的慢了许多。他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中:是要为了她放慢速度,还是要为了她加快?
就快要结束了,不论结果如何。还能有什么结果?生与死,二选一。
在这沉闷的密道里,心中的疑虑又开始冒出来了。这是他一直极力避免的。怀疑将是最大的阻力,他需要的是行动,不是怀疑。所以他一直让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信息收集和制定计划上。计划再细些,备案再多些。
可现在,离结果越来越近的现在,他却开始质疑。
是因为害怕吗?
死。她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可能,固执地拒绝着。可他清楚,这是她在自我保护。生命是她的,最想抓住这个希望的是她啊。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将越大。她只是怕自己承受不起。
生。这是他一切努力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可是,他能因此得到完满的结局吗?好了以后,她还会选择和他一起吗?
想到这里,他真想腾出手来抽自己两耳光。大概是缺氧了,才会让黑暗趁虚而入,吞噬心神。
她聪慧美丽,理应得到美好。
不管有没有他的参与。
“生”,可能性有多大?会不会真的是个骗局?他可是把雁兄都卷进来了。那是什么人能以及有胆量欺瞒苏笑呢?
不可能单凭空头承诺。那又能是什么样的实质性保证?
当初苏笑找上他的时候,应该也不知道真正的幕后是谁,目的是什么。但他和苏笑的目的是一致的,他要救苏莹,他要救苏曼。
他甚至不知道这根救命稻草到底是什么,他就同意了。
这么小的一个盒子,能装什么?是药吗?
“悯之哥哥。”身后传来苏莹微弱的声音。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还没到吗?”
“快了。”
“第二根蜡烛了。”
“嗯,所以,很快就要到了。”
“那……该吃药了吧?”她轻声问道。
“再等一会儿吧,走到了再说。”
“好。”
她的声音不断地弱下去,头靠着的那一侧肩膀,湿了一片。
“我想回家。”她突然冒出一句任性的话。
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这温暖的后背是真实的。
“嗯,我们回家。”
还有这温柔的声音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