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在了一辆奔驰的马车上,对面坐着一声不响的慕倾,和打着瞌睡的白枭。他在脑中捋了一下事情始末,大概就是晚饭时分,慕倾出现在他家大门口,然后一点不客气地进了宅子,跟自己一起用餐,之后就坐到他的书房中,一边用茶一边等着他收拾行囊。据慕倾说,他们此去虽路途不远,但是来回也要半月,所以有些必要的东西还是得拿着。至于去哪儿,却只字未提。
宇文离在走的时候去信给了宇文怀和许飞,告了半个月左右的假,理由自然是去调查殷龙璧的消息。于是,在慕倾的“监督”下,夜半时分,他们就坐上了慕倾安排好的马车,开始赶路。
宇文离自从进了羽林军就没有离开过西京,倒是很怀念以前外出游历的日子,那时候在路上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然而以前的那些为数不多的江湖关系,早已在他一步步升任的时候断的差不多了,羽林军副统领,只需要保护皇城就足够了。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慕倾,知道对方还没睡,便问道。
慕倾从坐到宇文离家里的那刻起,就知道眼前这位副统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马上问出口。不知道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怎样,宇文离一直憋着不说话就随他上了马车,一直到现在。慕倾暗自笑了笑,回答道:
“黑市。”
“黑市?”宇文离以前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隐蔽的集市,专门贩卖一些不入流的稀世珍品,但是他从来没见过,现在乍一听说他们要去黑市,便有些惊讶,“慕首领认为,殷龙璧会被卖到黑市去?”
“有这种可能。”慕倾微微点头道。
“那黑市是个怎样的地方?我们得走多久才能到?”宇文离看到慕倾并不排斥谈话,赶紧趁热打铁问道。
“黑市为每个季度的二、五、八、十一月份的月中举行,由黑市商会举办,每次开市持续五日。一般的货物想要入黑市,必须要经过商会的筛选,不够格的货物是不能进入黑市贩卖的。”
“那什么样的货物不能进去卖呢?”宇文离越听越觉得好奇,凡事总有个标准,不然那个什么黑市商会岂不成了“一言堂”了。
“呵。”慕倾听他这么问,轻轻笑了一声,道,“商会看不上的就不能贩卖,商会,即规则。”
“啊?那岂不是很不公平?毕竟每个人看待事物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凭什么我觉得好的东西你就说不行呢?”宇文离皱了皱眉道。
“规则也不能说没有,黑市上的东西只需讲求三个条件即可。”慕倾听到宇文离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
“哪三个条件?”
“稀,奇,贵。三个缺一不可。”
这下宇文离不说话了,能满足其中一条的东西尚可寻觅,这三个条件都占全那可真是不简单。
“等等,你说黑市是在月中举办,但是现在是月底,时间不对啊。”宇文离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赶紧问道。
“嗯……据说这次黑市的拍卖会上会拍卖一件稀奇物件,那物件不能见光,必须尽快处理掉,所以时间提前了。”慕倾淡定道。
不能见光……必须尽快处理掉……难道是!宇文离的惊异地瞅着慕倾,不会是殷龙璧吧!
“暂时还不清楚拍卖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去黑市是必然的,那边多少会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慕倾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不开口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车里的软垫子上睡了过去。宇文离一边消化刚才慕倾说的话,一边也抓紧时间休息起来,毕竟他们要赶好几天的路呢。
这之后,宇文离估摸了一下他们前行的大致方向,应该是往东走,如果他猜得不错,那么这黑市的开办地点应该是在西京城管辖范围的边际。东面山地很多,西陈最不缺的就是山,很多山地都是人迹罕至的,或者是哪位达官显贵的领地之一。宇文离并不是很了解这些,不过如果黑市真的是在山中开设,那这黑市商会还真是不简单,毕竟敢在西京城边开一个这么隐蔽的集市,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慕倾一路上每到一个落脚之地,便会接到绿枭的传信,宇文离看到进进出出的海东青,不得不对“枭”刮目相看,虽然海东青极其稀有,但是能这么飞来飞去不惹人注意也算个本事,饶是他这种有功夫的人有时候也没能注意到这些鸟是从什么地方突然飞出来的。慕倾也对绿枭的传信丝毫不隐瞒,自己看完就随手递给了宇文离,基本都是“枭”运送货物的行程,和黑市的最新消息。宇文离知道,若是机密的东西,慕倾铁定不会当着他的面看,但是对于对方这种不掖不藏的行为他还是有点感动的,这说明至少慕倾不是个居心叵测想要谋害他的人。
至于白枭,她一直在盯着宇文离的一举一动,每当慕倾坐在一旁看信的时候,她都会肩负起“监督”宇文离的工作,当然,她还得当慕倾的传话人,比如住店、换马等等都是她指挥随行的马夫去做的。每到这时,宇文离都对她很是赞赏,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办事能力居然跟他家秦叔很像,俨然是个小管家,看来慕倾是把她当作下一任“枭”的首领在培养的。同时,他也对白枭的“关注”甚觉有趣,这小姑娘警觉性挺高,就是太容易让人看穿了。
慕倾万事都想得周到,比如头一天让风铃去探路,自己随后前往宇文离的家,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又连夜跟宇文离一起出发,这中间都是一气呵成,没有喘息的时间。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人盯上了。
就在他们赶往黑市的第三天,路上出了一段小插曲。
慕倾和宇文离都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但是对方是什么来头还不清楚,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两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装作无事人一般,直到马车行至一条野路上,才决定试探一番。宇文离突然借口解手,下了车,他对慕倾点了点头,对方了然,安心坐在车上等了起来。这一路他们三人为防止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每到一处留宿,都会换一身打扮,并且多走小路山路,用以掩人耳目,毕竟殷龙璧被盗,有心之人肯定会紧盯调查此案的宇文离。只一点相同,那就是白枭为了方便,依旧打扮成男童的样子。可是没想到,对方也很厉害,才三天,就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宇文离演的很像,他大大咧咧地下了车,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匆匆忙忙地冲向了路边的树下。然而实际上,他却一闪身上了树,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树顶猫了起来,开始观察周围的动静。
“师父,这是?”车里的白枭也感到了不妙,小声问慕倾道。
慕倾闭目养神,没有回答白枭的问话,听力却暗自全开,仔细摒除不相干的声响,全力追踪他想要的鞋底和衣衫摩擦的声音。他自小学武的时候,为了锻炼耳力,曾被关到一间满是蜜蜂的茅草屋里寻找钥匙,钥匙用一根丝线绑在暗处,不时被蜜蜂撞击,发出轻轻的响动。他全身包裹着厚厚的衣衫,行动迟缓,然而他必须在一炷香之内找到钥匙开门出来,否则便会被视为试炼失败。蜜蜂的干扰、怕被蛰的恐慌、加上衣装的重负至今都让慕倾难忘,但是这却让他练出了一副好耳力,即便是蒙住双眼,他照样可以招架进攻之人。
来者不止一人,却轻功了得,慕倾早已记住了宇文离的响动,自然区分得出,宇文离藏在了路边的树上就再没动过,而跟踪者却在缓慢地靠近他们。待到对方的距离已经走进慕倾的射程之后,就见慕倾一抬手,手中的银镖应声而出,趁着即将消失的晚霞,闪出一道亮光,没入后方的树丛中。宇文离见此,立马一跃而出,向银镖方向紧逼。他们二人一人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一人进攻,配合好了便是出其不意,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联手,宇文离可不想失手,自然是全力以赴。
对方没有料到,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就地一滚躲开了宇文离的掌风。但是这么一连串地动作,使他们彻底暴露了身形,另一个藏在暗处的人,也不得不出现应对宇文离的发难,两方交手,一时间风响鸟鸣,好不热闹。风铃和肥啾一看两个人打一个,这还了得,也跟着不忿起来,冲出来一口一个开始啄开了,白枭掀起车帘看了看,赶紧对慕倾道:
“了不得了师父,风铃和肥啾怎么也跑出来了?”
一般没有主人的命令,海东青是不会擅自行动的,他们会跟着主人的前行方向沿路把自己隐藏起来,然而这回场面可就失了控了。肥啾毕竟是个幼鸟,看着风铃跑出来,自己就跟着出来闹也是情有可原,可风铃这个鸟中“前辈”怎么还失了分寸了呢?
白枭还在念叨着:“这风铃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护着那个宇文离啊!师父,你快管管啊!”
慕倾很是淡定,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海东青很难对主人和猎物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他也是头一次见到风铃这么护着一个人类,大有“这家伙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的架势,还真挺有趣的。但是有趣归有趣,过度暴露终究对他们不利,于是慕倾一个闪身,也出了马车,看了一眼车夫,示意他跟白枭留在原地,自己则迅速藏到树丛里,吹了一声口哨。风铃和肥啾听到口哨声,知道是主人让它们赶紧停手离开,只得又狠狠地啄了蒙面人两下,一下子飞入树丛消失不见了。
那两个蒙面人在海东青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谁也没料到打着打着还有鸟出来助宇文离的阵,但是两人却没有慌,即便分神招架,也能勉力应对,看得出他们并不想恋战,一个宇文离已经很难对付了,如果车子里再出来一个身手相当的人,他们两个人就别想离开了。宇文离看得出他们想脱身,但是他跟慕倾必须得抓住一个活口留着审问才行,便下了重手。可是谁承想,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得手的时候,其中一个为了掩护另一个逃走自己主动撞上了宇文离的掌风,然后一头栽倒在地,而另一个蒙面人则随手放了一个迷雾弹,逃走了。
宇文离赶紧用衣袖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甭管这迷雾有没有毒,吸入身体都不是一件好事,自己刚才那掌虽然用了些力,但是没到致死的地步,想来还是抓到了一个人的。谁知等到迷雾散去,慕倾走上前来查看的时候,两人发现倒下的那个蒙面人已经死了。
“奇怪,我也没下死手啊。”宇文离奇道。
慕倾没说话,揭开了蒙面人的面罩,发现那人的嘴早就被缝住了,脸也毁容了大半。宇文离看得直皱眉头,这一看就是有人故意豢养的死士,没有身份没有名字,就连容貌都不配拥有,这种豢养手段极为残酷,也不知道他们的主人究竟是谁。慕倾从脚踝处拔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宇文离不忍直视的目光中划开了蒙面人的嘴,看了看说道:
“嘴里有毒囊,是自戕。”
接着他随手搜了搜蒙面人的身上,只搜出一块木牌,隐约表示着死者的身份:
木牌上面刻着交缠着尾巴的双蛇,两条蛇的蛇头互相衔着对方的蛇尾。没错,这正是摩格族的图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