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是年关，包楚楚将会惊讶自己看到的春晖路。
等到那个时候，街道两侧的所有店铺都会打开大门，中国节、春联、爆竹、烟花、鲜花……会从店里一直摆到大街，这在广南被称为“花市”。
为期一个月的花市，每年都会承担近十万客流的游艺与春节用品购买，这条短街将完全变成红色。
而现在，大部分商铺都关着铺门，只有几家店铺还开着门，几个男老板搬了椅子茶几在外面喝茶。
有老人在没开门的店铺前面摆好笔墨桌椅，享受着免费场地，夹板拼接的大桌与身后的墙上贴满了他们的得意之作。
广南商铺开业，如果老板足够传统，都会驱车来此地买上一副“开张大吉”，不过这样的生意现在也很难了。
卦师不明所以的在这里集中谋生，包楚楚沿着街道每走几步就会经过一个卦摊，男女卦师摆着签筒坐着马扎等待顾客，毫无仙气可言。
她走进这里“硕果仅存”的一家餐馆，红色的广告布招牌已经褪色，上面印着“东北饺子”。
“有酸菜饺子吗？”
“有”
“来一份。”
壮硕的老板娘一直盯着电视，外壳油腻的小电视播放着时下火热的一部古代宫廷剧，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被另外一个女人打倒在地。
“酸菜饺子一份。”
老板娘朝后厨喊了一声，煮饺子的大锅被人重新连通电源，很快冒出热气。
她在门口的位置坐下，白色的餐桌看起来好像裹了一层油水，她用纸巾擦了擦，纸上满是黑色的油腻，老板娘瞥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笑她还是在笑电视里的剧情。
包楚楚心中叹气，她在这里来来回回转了一个小时，就是没找到李灵枫说的“春晖路13号”，12号倒是找到了，店老板告诉她地址是错的，春晖路没有13号。
老板娘把饺子端上来，然后马上坐了回去。
她尝了一口，酸菜不出意料的不够爽脆，味道也不算太好，只是拿醋酸出来的速成版本，点上辣油以后味道好了不少。
“老板娘，你知道春晖路13号吗？”
“不知道”，老板娘盯着电视不再说话。
看来吃完以后还要再走一遍，她猜测或许以前是有13号的，只是岁月变迁被漏掉了标识。
还剩三个饺子的时候她看到李灵枫正在停车，她赶紧结账走了出去，李灵枫降下车窗笑着让她先上车。
吃饺子的时候她出了些汗，清爽的冷气让她舒了口气。“空调真是个好东西，感谢发明空调的那个人。”
“那个人叫威利斯·开利，不过谁让你在那种地方吃饭呢？”
“姑奶奶，不吃不行啊，我溜达一下午了，真没找到你说的13号，我都计划把我部门的人全叫来帮我了。”
“好吧，那不怪你了，我们一起找，警方那边今天怎么说？”
“没有，彭局长只是让我们近期注意鉴别人员的真实性，但悄悄安排了一个卧底，现在是我们的保安，刚好补上杨爱国的空缺。”
“你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财务那边已经把工资给他结算了，财务的意见是要扣掉一部分薪水，我觉得还是算了直接全额支付了，免得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做得对。”
李灵枫叹气：“我总感觉还会发生什么事，这段时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小安如果下周还没有转机的话，我准备带他去芝加哥。”
“会不会有些过了？毕竟……王小安只是个保安，您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去美国很容易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包楚楚看到她的眼里没有任何迟疑，知道这是她早就决定好了事情了，但她还是想试着劝阻一下：“要不？我带着他去吧，这样会好一些。”
“不用，我下个月时间很多，刚好也有一些美国的朋友想要和我见面。”
李灵枫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曹叔叔的追悼会应该也是最近，我参加完追悼会了再走，公司这边到时候你要辛苦一些。”
“辛苦倒是不辛苦……”包楚楚看了一眼窗外，有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奔驰车主开着车窗停到李灵枫旁边，不出意料的话，一分钟后他应该会下车开始搭讪。
“您的追求者又来了。”
“这算哪门子的追求者？”
李灵枫冷着脸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包楚楚从后视镜看到已经把门打开的年轻车主重新把门关好，然后离开了春晖路。
下车后，包楚楚带李灵枫去了春晖路12号，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皮就钉在一家老式钟表铺右边的门框上，残存的油漆还能辨认出“路12”的字样，“春晖”两个字已经彻底锈蚀。
“我前后左右都找了，就是没找到13号，按道理应该就在这附近啊。”包楚楚抱怨。
“再找找看，天快黑了，到时候更加找不到，我们问一问附近的老人吧，看会不会有人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或许以前是有13号的，但现在可能已经变成另外一个地址啦。”
李灵枫进去与钟表店老板确认，戴着老花眼镜的大叔保持着之前的说法，出来后她们注意到前面巷口位置的几个老太，她们在绿化树下正在择菜，附近的一处墙角还坐着一个拄棍的老阿婆。
她们走过去打了下招呼，老太太们讲广南方言，包楚楚完全没有办法沟通，只能让李灵枫来，李灵枫蹲在她们旁边与她们有说有笑，好大一会才结束谈话。
“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聊了一些家常，她们也不记得有13号。”
夕阳越来越红，骑楼的影子在光里越来越长，阴影处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路上的车辆也开始多了起来，下班高峰期开始了。
“走吧，明天再说。”
原本沉默的老阿婆突然开口：“这里以前是有13号的。”她的声音又低又轻，说完以后马上开始咳嗽，但肺里好像漏风似的总是咳不出来，只能发出拖长的“赫赫”声。
“您没事吧？”包楚楚看得揪心。
“老毛病了……”老人平静下来后，用浑浊的眼珠看了她们一眼，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这里以前可不是这么排的，你们往里面一直走，右手边有一个荒院，那就是以前的13号。”
“现在还有人住吗？”李灵枫问。
“没有咯……火灾以后那里就不能住人了，以前有个瞎子住在里面。”
李灵枫认准老人指的位置以后，从手包里拿出一叠钞票，包楚楚估计应该有两千块左右。“这个您收下，是我的谢礼。”
“闺女哦，就一句话的事……我哪里好意思要钱，我就快死啦，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老人摆摆手，拄着棍子走了。
“我去追她！”
“不了”，李灵枫摇头：“我们走。”
老人家指点的那条巷子很窄，快递用三轮车开进来都会被卡在巷口，但巷口地面那块刻着“春晖”的石板给了她们信心。
经过整齐的老式职工宿舍以后，往里走则是一户户的宅基地，新式的农村别墅中间参杂着老式的广南大屋，但这些老式木屋多数都没亮灯，应该早就无人居住了。
昏暗逼仄的环境让包楚楚担心，越往里走就越安静，连春晖路的汽车声都听不到了，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尿骚味越来越重，真不知道为什么在城区还有这种地方。
“是那里！”李灵枫指着前面。
那是两栋高大农村公寓的中间，废墟样的荒废院子青砖院墙还在，但大门已经烧毁只留下门洞，院子里满是生活垃圾，瓦砾堆还有些腐木上面还能看出碳化的焦痕。
天越来越黑了，里面的二层小楼一半已经垮塌，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看着像是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除了疯长的野草其他的都已经看不清了。
“我进去看看。”李灵枫说着话迈进废墟的大门。
然后包楚楚便眼睁睁的看到李灵枫整个人突然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