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独自坐在窗前,呼吸着已经有些锈迹的栏杆与雨水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这种味道说不上很好闻,但是从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东历2018年的一栋老楼,用于防盗的栏杆已经有了许多锈迹,推拉的玻璃窗边就是叶庭的床,此时他默默的坐在床上,脸贴近了窗户,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窗户敞开着,雨水“啪啦啪啦”的在地面上摔成几瓣,迸溅到叶庭的脸颊上,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叶庭独自坐在窗前,呼吸着已经有些锈迹的栏杆与雨水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这种味道说不上很好闻,但是从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嗡嗡......嗡嗡……”
他随手一扔,手机就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抬起脑袋,看着天花板不知何时长出的青霉,耳畔的手机响个不停。只要扭过头就是窗外瓢泼的大雨。雨点打在这个老旧的房子上面,发出来了“哗——啪啪啪”这样的声音。窗子在风的吹动下发出了哗啦啦啦的声音。雨水正悄悄的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渗进这个地方。
只有在这样的雨天,他才会感觉得到自己的被子格外的凉爽舒适,尽管它的一角已经被水打湿了。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嘟噜噜——”
叶庭的注意力被集中到了手机上,他伸出手握住了手机。
“喂,是谁?”
“我——李子明。”
叶庭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两颊瘦削,眼窝深陷。头发乱蓬蓬的人脸,在他的记忆里同时涌来了一股几乎能够把人熏翻在地的酒气。
“你今天有事吗?”李子明的声音沙哑而颓废,叶庭的思绪被猛地拉回到电话上。
“我今天要出去散步。”
“你还有闲情出去散步?”李子明的话语说不出的讽刺。
“有话就说,没事的话我就要去散步了。”叶庭一边挫折牙花子一边说道。
“去喝酒吗?”李子明的语气很认真。
叶庭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不去。”
“为什么?”
“没钱算原因吗?”
“这次我请你,老地方见。”
“那我马上到。”
“嘟——嘟——咔嚓。”
李子明在他说完之后就将手机挂断了。
叶庭抬起头,连绵的阴雨包裹着这座城市,窗外的街边的路灯已经发出了有些泛黄的灯光。雨被风一吹就发出打在芭蕉叶子上面一样的声音。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喜欢上了像这样看不见太阳的日子。
只有在这种日子,才能感觉得到自己还真的活着。
老地方原本是一个危楼,是小学时候,他们最喜欢的秘密基地。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栋楼开了一家廉价的小酒馆,这就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老地方”。
叶庭将烟头掐灭,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找出来。他的衣服是接近于老头衫的白色体恤衫。裤子则是休闲的黑色夏装。在并不大的镜子面前一站,全身上下只能说干瘪。
他目前已经没有了工作,靠着之前积蓄下的工资与各种各样的短工度日。如果经济能够再宽松一点的话,大概又会是另外的模样。但是终归不会超出太多,究竟还想对一个已经完全放弃了正常生活的人说什么呢?
叶庭的脸已经大概有一个周没有再刮胡子了。在最近,叶庭逐渐觉得,他的生命必须要在某一天结束,如果那一天没能结束的话。自己似乎也只有选择死亡这一条路途了。
他把死亡看成了神圣的殿堂,为了迎接毫无牵挂死去的这一天,他将所有几乎想象得到的阻碍统统抛弃了,他的亲情,他的友情,他短暂的爱情。准备就这样等着自己的生命静静的走到生命的尽头。
虽然叶庭并不注意形象,但是据面试的人说“虽然你无论是才能还是干劲都不行,仅仅看脸的话还是能看一看的。”
用李子明的话来说就是“看着你的脸,我就能想的到绝望的样子。”
“看吧,这还不错。”他想到,“至少不是死亡。”
叶庭从书柜里拿出雨伞,请不要问他为什么。因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伞。衣柜的最下面是空的,从第二层放的是衣服,再往上是两个抽屉,放着的是小学的毕业照和各种没大用的证件。包括驾驶证,但是他并没有车。即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当初考出来是为了干什么。至于再往上就是各种各样的书籍,以及堆放杂物的地方了。书的数量其实并不多,只不过是因为与杂物堆在一起,所以看起来似乎多而已。
叶庭关上窗户,从里面锁上。带上钱包和钥匙,推开地下室的门。走过长长的走廊和楼梯,两边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就像是这座城市地下的蚯蚓一般生活在这里。
他推开地下室的铁门,外面的雨比他想象的要稍微小一点,如果说之前想象的是黄豆的话,那么外面实际上只有绿豆这么大。
坐上去往酒吧的公交车,去往那里的路并没有太远。到站下来,落脚的车站四处都是水洼,以及流淌着的小河。如果直接趟过去,等下袜子又要湿透了。绕着并不太远的小路,看着一滴滴的雨滴汇聚在雨伞上,落下来摔得粉碎。汇集在那一洼洼的小水坑中,亦或者与不断流淌的河流汇集流入下水道。他尽量避开有水的地方,如果袜子湿了脚会难受的很。
去酒吧的路并不遥远,从这里走只需要过两个十字路口再一右转就到了。人行道上到处都是黄色与红色的地砖。
在他的小时候有这样的地砖吗?
叶庭突如其来的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有些忘记了,时间很容易就会改变一个人的记忆。只是他隐约觉得,似乎那个时候的地砖与现在的不太一样。
往前就是一条“河流”了,这是去往那里唯一的一道河流。过了这河流很快就能看得见附近的公园了。
叶庭尽量踮起脚后跟,不要让水顺着鞋底流进鞋里,快步走过这一条“河流”。
他已经远处已经看见了公园里的李子明。
远处的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西装,撑着伞;他有些佝偻的脊背从向前倾斜着,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小矮人套上了一个成人的雨衣一般。
叶庭离近了才发现,那一柄伞上面有许多细小的孔洞,雨滴从孔洞渗进去,顺着伞柄流下来。他黑色西服外套上面已经湿了一大片。李子明的深陷的双眼从那孔洞探出目光,就好像是蜷缩在鞋盒里的仓鼠似的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他的西服从领带到裤脚没有一丝的褶皱,他穿着黑色的皮鞋却湿得厉害。从前的他总是穿着一身慵懒的上衫,一条已经浆洗得发白了的牛仔裤。然后一脸怪笑(我不知道他的笑究竟算不算,因为他的五官并不好看。但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怪,就好像把五官挤在了一起。)。
这是叶庭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庄重的模样。他的头发上,他的衣服上,他的全身都是水。他就这么看着那把充满细小孔洞的雨伞,直到他走到他的跟前才回过神。
“不用在意,我刚刚被树枝挂了一下……”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他嘴角啜动了一下,说道:“去那边稍微坐坐吧。”
李子明走在前面,叶庭跟在后面。这是一条在公园旁边的小道,两边都是施工用的铁板,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墨绿色锈迹斑斑的铁门出入。穿过铁门的对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遍地都是深绿色的野草,到处都是荒芜的乱石,一条小路直通对面的垃圾场。在垃圾场的后面则是一片被锁起来的烂尾楼群。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走到这里鞋底已经黏了浅浅的一层泥巴。
两个人顺着野草中的小道拐进去,这是危楼群里唯一一个缺口。冷冷的风吹动了寂寞的窗户,空洞洞的发出“忽忽”的风声,危楼群里,左拐接着右拐,走进一栋不显眼的楼房里,从入口进去。一个挂着老式LED灯的牌子亮着灯,上面写着“酒吧”闪耀着红蓝色的光芒。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能推开。这个酒吧卖酒却不调酒。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来这里的人大都买不起经过精心调制的酒品。正是因为这里的“廉价感”,才让叶庭和李子明这样的人趋之若鹜。
“来两杯啤酒。”李子明对着吧台说道。
“好嘞,随便坐吧!”吧台的对面是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头顶戴着一个深棕色的编织帽,整张脸像是石榴皮似的通红,他就是这个小酒馆的店长。
酒吧因为是由楼房改装成的,到处都是廉价的气息。入口就像是一个长长方方的小盒子,天花板用十几块钱的led灯挂满了。
进到客厅里,已经有些轻微破皮了的棕色沙发排成三层中间各放一个桌子,而右手边则是长条石桌当做吧台,这大概是这个酒吧最贵的东西了。
他小心的将伞收起来,放在了门口。
“我想把这把伞送给你。”
叶庭怀疑眼前的这个家伙会不会是在雨中待的太久了,把自己的脑子给烧坏了。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伞,它能帮你找到你想要遇见的人。”
“这把伞确实不普通,出门打了和没打一样。”
“我找到夏菡住的地方了,你不想去见她吗?”
“没兴趣。”
“你应该见一见她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样了。”
“我知道,所以才不想见她。”
“我把伞和住址都给你,至于你想不想去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她现在并不太好,所以我想你……或许能帮助她。”
“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叶庭大声的吼道。
“或许我们都在做梦吧。”他对叶庭说。
叶庭没回话,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叶庭跟着他坐在吧台前面。
不一会儿两杯啤酒递到了两人面前,玻璃杯与桌面发出了“铿”的一声。
仿佛一下子把两个人惊醒了,李子明仿佛才刚刚想起来什么,从身上掏来找去。最终,从衣服的里口袋,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叶庭,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人是夏菡吧?”
叶庭陷入了沉默,拿起杯子泯了一口。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叶庭说道。
“现在还喜欢吗?”李子明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
叶庭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已经过了七年左右的事情,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李子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问题,他把那张充满皱褶的纸一把塞进叶庭的手里。
“这是夏菡现在的住址。”李子明喝了一口酒说道。
叶庭看了一眼纸条,“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出来的吧?”叶庭严重怀疑李子明是不是淋雨太久而把脑子烧坏了。
“我找到夏菡住的地方了,你难道不想去见她吗?”
“没兴趣。”
“不,你会去见她的。”李子明笃定的说道。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吗?子明,我是不会结婚的。”叶庭把酒一饮而尽。
“现在的我,每个月只有两三千的工资,除去工资和给父母的钱之外,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每次都是打短工蹭饭才能活下去。我这种人……”叶庭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子明:“好吧,我们不提这件事了……庭哥儿,你听说过秽多吗?”
叶庭原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然而看向他眼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李子明是认真的。
“秽多?”
“没错!一种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贱民,也被称之为非人之人。受人歧视,生命也没有保障。”
李子明看向叶庭,“他们看上去是人类,也是由人类抚养长大的,但是因为别人的目光而被区分出来的,不是人类的人类。”
“李子明突然停住了,嘿嘿笑道“在这酒吧里的流浪汉其实也和秽多差不了多少了。”李子明笑道:“你知道吗,前几天有一个来我工作的店打工的小男孩,他不小心把菜汤碰到顾客身上了,那顾客生气了,直接把一杯酒从他头上浇了下去。他红着眼,一眼不发。”
李子明喝了几口,忽然说道:“我在想,我们活的既没有尊严有又没有梦想,到底是为什么活着的。”
“家人吧。”
李子明笑了笑:“我就喜欢跟你说话,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哦。”李子明的眼神却并不太像是好多了的感觉,但是叶庭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子明,他不知道李子明究竟遇见了什么。
李子明环视一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你信不信这些人如果有一天看见你过上了好的生活,他们就会像桶里的螃蟹一样夹住能够爬出去的螃蟹的后退来把他拖回来,直到重新过得和他们一样。”
叶庭点了点头说道;“我信。”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
“叶庭,你相信我吗?”李子明忽然问道。
叶庭刚想说话,却见到李子明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他——他是认真的。叶庭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叶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信。”
“这个世上有神明,那个神明就叫秽多。祂能改变人类的命运。”
叶庭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分不清他这究竟是不是胡话了。
“我们走吧?”李子明将啤酒一饮而尽,对叶庭说道。
“嗯。”
李子明敞开门,叶庭顺手拿起他的伞说道:“你不要伞了?”
李子明回过头来,看叶庭拿着那个破伞,露出了五官聚在一起的难看笑容。
“我回去了。这把伞你留着吧。”他说道。
张子轩还没说完,就穿着西装从房间里跑出去了,外面的细雨打在他的外套上。他就好像小矮人一样的背影消失在了雨中。
“喂——伞——”我叶庭握着伞,远远对他喊道。
远处雨中隐约传来他的话“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李子明的伞被随意的扔在了门口。
叶庭探出头,天空变得昏黄暗淡,细雨绵绵的落在这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角落,一只白身灰翅的鸽子从楼顶滑下。压抑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世界就好像是最后的黄昏一般,迎来了末日般的景象。
这时候,叶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的走完了最后一程。
几天后,叶庭听见来找他的警察说,在他离开这里之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永远睡了过去。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湿透了的西装。
听那个警察说,他选择的方式并不能如他的意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虽然安眠药虽然虽然看上去既不会像跳楼一样太血腥,也不会像割腕一样感受自己是生命慢慢流逝,但是实际上却是会在梦境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死去,并且一直无法苏醒……
听警察说,他死后神情扭曲,很是难看。
叶庭后来也才知道,李子明的母亲在前几天去世了,死因是车祸,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死亡也许只是从梦中醒来,也许他已经见到了不是梦境的另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几天后,叶庭收到了来自警察的一通电话。
李子明被确认为自杀。
想来,那一天来见他,恐怕是李子明最后的求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