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飒飒地吹在脸上,带走他面颊上的温度——叶庭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这炽热的夏夜。
但是这种天气,他却一点也没有回家的心思。叶庭的地下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
每当夏日的正午,阳光将柏油路晒得快要化掉了的时候。叶庭的房间似乎也要随着这日光一起融化掉了。
无论怎样,不论是李子明的死,亦或者难以忍受的房间,生活终究是要继续下去的。叶庭如此的宽慰自己。
然而也有再怎么样也无法忍受的日子。比如今天,这是开着风扇,脱了上衣,仅穿一个不到膝盖的裤衩,躺在凉席上汗水也会浸湿床席的日子。盖着薄被觉得热,不盖又会被风扇吹感冒,在热臭中与薄被纠缠在一起,黏糊糊的汗水浸湿了上身的感觉。
叶庭每当在遇见这种情形,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图书馆。
因此叶庭早上十点去海边的酒店打了短工,跟着酒店里的员工蹭了两顿饭。在回家一趟之后,就来到了市图书馆。
图书馆从来都是一部分流浪汉的休息处。他们在卖掉自己捡到的垃圾之后,那一部分流浪汉会选择在这里的走廊的椅子或者借书室的地上随意一坐,以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空调和难得的空闲。
图书馆通常会在五六点钟结束一天的营业,但是他们的自习室通常会开到八九点钟。除了周六周日之外,平日里在自习室的人并不多。
空位子多的时候,叶庭像往常一样选择了一个靠门比较近的位置——因为这里靠近免费打水的地方。
房间里闷热的湿气似乎还未散尽,叶庭尽量把双臂摊开,歪着脑袋把脸颊和手臂手掌贴近冰凉的桌面,。
但是他今天还没能,一个阴影遮住了他头顶的灯光。
叶庭抬起头,眼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大肚腩中年上班族。
他大咧咧的坐在了叶庭对面,脸色通红的打了个酒嗝,一股酒味儿从对面扑面而来。
叶庭皱了皱眉,稍微嗅了嗅了一下衣服就准备换个桌子。
“你怎么回事,保安。保安在哪里?这里有个流浪汉,赶紧把他赶出去,你闻闻他身上那股子味道,一股子穷酸味。全身加起来还没老子的鞋的零头值钱吧?”
叶庭慢慢站起来,准备往别的桌走了过去。
“怎么了?说你你还不愿意了?告诉你,这个社会上有钱的才是大爷!没钱就好好滚回家里待着,在外面丢人现眼的玩意,真脏了老子的眼。”
叶庭没有搭理他,原本准备就近换一张空桌子,但是周围的人都一副“最好别把这个麻烦带到我这里!”的眼神,他厌烦的挠了挠头,转身走出了图书馆。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代代的都不行了……”
背后的醉汉依旧在喋喋不休,叶庭已经走出了自习室的门。
他一出到图书馆的外面来,一股闷热湿乎乎的感觉眨眼间就贴在了他的身上,黏糊糊,湿哒哒的让人不管是心里还是生理上都感到不爽。
叶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当热气从口中吐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叶庭想要找一个能让自己待一会儿的地方,却迷茫的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着。
路边上渐渐出现了许多穿着校服刚刚放学的学生,他们与刚刚下班的上班族们挤成一团。
叶庭有点想要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去好好的睡一觉,但是他也不愿意在如此炎热的夏日里与别人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一起。
时间在慢慢流逝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上的灯和商业街的霓虹灯都打开了,整座城市都被淹没在这灯光海里,叶庭在图书馆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落了脚。
这个时间的便利店正是忙的时候,收银员和售货员都忙的晕头转向,叶庭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桶泡面独自坐在窗台的小桌子上发呆。
他在等人变少……
终于,夜色彻底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得稀少,叶庭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喝光,空瓶丢进垃圾箱。
叶庭有点怀念起了与李子明一起喝酒的日子,但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了。
“今天晚上就先回家吧,反正晚上也凉快起来了。”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图书馆在市中心,除了一条林荫小道之外,就是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他要坐车的车站就在图书馆的门口。。
秽多是什么?
秽多有不可接触者,根本就不是人的人。原本是指前一次大战前某个小国从事各种工作的人,包括清道夫,埋葬死囚者,剥取死兽皮鞣制者等,乃是被排斥在正常社会之外的人。而现如今,东国与西国的情况看来,似乎是没有这个歧视词汇了。
但是……这与李子明说的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所谓的秽多也许真的只是一个都市传说罢了。
“如果人生能那么轻松的话那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自己会如何选择呢?叶庭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总是感觉,如果自己能够回到过去,一定就能做到许多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吧?
如今的叶庭就像是被安装在这台名为社会的机器里,不想按设计图转动,然后损坏,丢弃的齿轮。无处可去,但是却也无处安放。
他散了一会儿步,周围都是神色匆匆的行人,这种景色让叶庭感到厌烦,这他决定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叶庭站在车站上等车,突然涌进来一群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这是图书馆附近学校里的学生,他们下了课就在图书馆学习,现在才离开图书馆。他们在一起嘁嘁喳喳的讨论着,他们充满活力,脸上都洋溢着和朋友在一起的笑容,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大笑。
叶庭摸了摸自己干瘪的烟盒,长吸了一口气,又把烟盒塞回了衣服的内兜。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中的月亮羞涩的躲在云后,仅仅露出一缕的衣角,所有的星星仿佛都失去了光彩,仅留下寥寥几颗在夜里寂寞的闪烁着光。
自己在初中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明亮的路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为了夺人眼球而特意制作出来的广告牌……
叶庭的右手握住公交车的栏杆,身体随着车子的前后摇晃而摇晃着,双眼漫无目的的扫过窗外,四通八达的柏油路看上去似乎能到达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又似乎哪里都去不了,困死在这狭窄的城市里。
回家的路上没什么好说的。
“啪啪!”
地下室的长廊的感应灯亮了,打开出租屋的门。灯光照亮整个屋子。
背后的夜风与屋内的热气搅浑在一起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庭将外套脱去,打开电风扇。整个身子站在床上把脸靠近窗户,感受着夜风慢慢的吹动他头发的感觉。
良久,他关上了灯。
“呜呜呜……”身边的电风扇发出了呜咽声,叶庭的脑袋枕在左手上,上半身蜷曲着闭上了眼睛……
当叶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风扇依旧呜呜的转着,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喉咙发紧。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闭上上双眼,不想再面对现实,只想回到梦境里,因为在这种夜里总是会出现许多魑魅魍魉。
“啊啊啊——!!”
叶庭赤裸着上身,痛苦的用双手揪起他前额的头发,快速的喘息着,汗水打湿了他的脸。
良久……
叶庭的手慢慢从头上滑下来,他的脸冰凉冰凉的,就像是一个死人。
他凭着记忆慢慢摸到了书柜,从抽屉里摸到了退烧药,他一把抓出来,带出了一张白纸。
他叩出药片就着杯子里的凉水一口哦咽了下去,随着这个动作的完成,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脑袋抵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着跪了下来。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见了李子明的脸。
“你为什么没有救我?我曾那样拼命的向你求救了!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会来救我的!”
叶庭慢慢的睁开双眼,李子明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自己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他把纸团摊平看着自己面前的纸。
这是一张画着小人的纸,叶庭认得出来这是他初中画的漫画其中一页,这些漫画的线稿是他逃避学业的见证。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平淡的中学生活,原本以为什么都没有的他,原本认为大概学习的成绩会好一些吧。但是成绩却永远的是令人扎眼的分数。到头来就连普通高中也没能考上,虽然好歹还是去上了学,但是三年之后,简直就好像过去的复刻一样。
叶庭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留不下,幻想中的生活就好像,装在了脆弱易碎的劣等的玻璃杯里。随着那落下的杯子,啪叽——碎掉了。碎的满地都是碎渣。
小时候的踌躇满志以为自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而如今却庸庸碌碌等待着死亡的救赎。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不上也不下,或许终究有一天他就会像这普普通通的每一天一样,普普通通的迈向死亡。
李子明觉得他与他是一类人,而只有叶庭自己明白。
自杀的念头总是一忽而逝,甚至都让人难以察觉。有时候,叶庭也感觉得到一阵惭愧“我就连自杀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叶庭坐在一个圆凳上,傍晚的余晖从窗外斜照进来,金红色的余晖照在他的半边身体,这让他感到了些许的暖意。
眼前是一张纯白色的画布,脚下焦黄色的地板在夕阳下清晰的分割出了光与影的变化。
叶庭的眼里只有那一幅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能溶于这一副画中。他摇了摇画笔,对眼前的画作感到一丝的不满。但是他并没有将这幅画作撕掉,而是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
在这一幕之前,已经有无数张一模一样的画作被放在了两边,它们仿佛层峦叠嶂的高山,层层叠叠的将他掩藏在这画海之中。
叶庭将一幅幅的画作移开,在他的正前方,是一个穿着黑色毛织衫的少女,黑色的侧马尾扎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叶庭猛的一个激灵,回身看周围的画作,毋庸置疑所有的画都是眼前少女的画像。
躺着的她,掩着嘴笑的她,蹲在地上双手围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她……
忽然,仿佛一阵冰凉从脑后传出来。
后脑勺传来的痛感告诉叶庭他从自己的床上掉了下来。
叶庭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床单意识逐渐飘走了。
“我与她谁都没有跟别人提过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秋末,因为那时候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变成了红色的地毯。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街上非常冷。
我们家附近海豚公园的草坪是黄白色的,那是草进入了冬天的颜色。它的草尖是白色或隐晦的灰色。而宽大的叶子上则是黄白参半。海豚公园姑且是经过了几次翻新的,最显眼的地方就在于那一个写着海豚公园的石头雕刻和一个放在中间的石头海豚雕像。
这是承载了我们最多回忆的地方。
现如今想来,那时的嬉笑怒骂都让人啼笑皆非。让我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了,连着两天没说话。事情具体的原因已经忘记了,大概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理由吧。
那两天相当难熬,因为没有了同伴却依旧要承受别人的刁难这让我绞尽脑汁去想一个能让她接受又不会显得我接受了她之前说过的事的答案出来。
第三天的放学后,我想让她留下但是没有说出口,她却和我一样留到了最后。
“你为什么也留下了?”
我看着她,她依旧是用那样甜兮兮的笑来回我。
“那你是为什么留下了?”
“我成绩差被老师留下了。”这是我的实话。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我说道。
“其实——我也有。”,她说。
“你先!”
“不,你先吧!”
“那就一起吧!”
“嗯……好!”
“3”
“2”
“1”
“我妈妈不同意我和你绝交!所以我们做朋友吧!”
当我们傻眼的看着对方一会儿之后,都心照不宣的噗呲笑了。
“你这是什么烂理由啊!”我说道。
她气鼓鼓的说道“你还不是一样吗?”我们两个谁都没提那天的烂借口。
那是临近毕业的秋天,我们并肩坐在公园冰凉的石头椅子上。我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她惊讶的抖了一下接着托着自己的脸颊,就那样甜兮兮的笑,像个笨蛋一样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腻了,把我拉起来。一下子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和肌肤近在咫尺,浑身有一种香味。也许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还是什么的味道年少的我分不清楚。
“叶庭,你以后要去哪个初中阿。”她这样问我。
没有等到我回答,她又说道:“如果我们都去同一所中学,那就好了。”
她掰着手指说道:“然后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工作;然后……”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你傻吗?”
“她气鼓鼓的说道:“总要试过才知道的吧!而且我还没说完话呢!”
“那你说……”
“……”她的双耳红彤彤的,声音就像蚊呐一样。
“你说什么?”
她一下子生气了,气鼓鼓的一下子把我从石头上推下去。“我数啊!长大以后……如果……真的我们能够……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一个大学……这样的话……我们结婚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
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也许是一笑而过,又也许是说长大以后我们在说吧这样的话。
小学六年级毕业后的那一天,我们又一次躺在草地上,我们肆意的在草地上翻滚,身上沾满了草的碎屑。
“你准备考哪一个初中?”这通常是她先问的,那一次却是我先开的口。
我们报了同样的初中,也如愿的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里。这原本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如果没有之后的事情也许会令人羡慕也说不定。
就像是在沙滩上垒起来的孤独的沙丘一样,当越过丘峰之后,剩下的全是平地。
在小学六年级之后,我搬家了。搬到了学校的附近,离她的家远了很多。一开始,我们还会去找对方玩。但是渐渐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渐渐说话越来越少。当然我们也不会去对方家里了。
到后来,我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了。谁都没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叶庭打开书桌上电脑看了一会儿就给关了,里面已经没有什么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了。
面条下好了,用筷子夹出来放进碗里。用锅铲要了一勺汤。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条,他实在是提不起食欲了。
即使是最喜欢面条的人,一日三餐十天半个月的吃这个也会受不了的。开始的时候我还试图加入过辣酱,豆瓣酱,金拱门叔叔免费赠送的番茄酱,或者免费赠送的胡椒粒。也曾经去市场买了黄瓜切成丝和辣酱搅和在一起把面条吃下去,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他贫穷的事实。
“她一点也不爱我。”叶庭自言自语道。
“当我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的时候,我就会希望她来安慰我了。也许这样说并不准确,应该是——我堕落了。”
他绝不希望她会生活的与以前一样,两个人相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着。但是又希望如果她能幸福的跟我说些什么也好。
“我只是一个懦夫,但是我一旦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会陪着我打工,一起受苦.....我受不了。”
叶庭曾经幻想过一张照片,他穿着西装站在照片的左边,她含着笑容穿着黄色的针织衫抱着孩子在照片的右边。
照片里面的他们两个一贫如洗,却相濡以沫。
叶庭的全身一股寒气从尾椎冒出来,没有钱的爱情怎么会获得幸福?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让他整个身子都结起了一层冰渣。
每当那时,只要酒能够驱散那种可怖的寒意,每当火热的酒液灌入喉咙,那层冰就被他完美的逃避了过去。
如果不能及时的躲闪,到那时简直以为自己在深渊的边缘徘徊一样。我真的喜欢她吗?他不敢承认也分不清。
“我啊,我。我究竟是一个什么人?长久以来,我一直思考对她的感情。喜欢吗?说不上,就像是心灵没有依靠时的替代品一样。”
但是如果她是替代品的话,那么为什么偏偏是她?那我真正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到后来,他放弃了思考,如果把自己的人生都放去思考这些问题,恐怕这辈子都思考不完。于是他放弃了,他害怕遇见她,如果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该怎么办?如果遇见她的时候,她却不认识我了又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