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又梦见她了,也许是因为梦见了她的缘故,他拼了命的把这个梦给记下来了。
梦中的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年——也就是07年,那一年他刚刚上完小学一年级,转学考试之后来年到青鸟市上小学二年级。
梦境中的他,回到了自己儿时的街道,那是这座城市刚刚被唤醒,大量外来人口涌入的时代。
叶庭也是“外来人口”的一员。
熟悉又陌生的情景,熟悉又陌生的人物,仿佛那一天又在他的眼前重演了一遍。
那时他的家住在这座城市极为不起眼的村子里,因为房租相较于楼房较低的缘故,许多外来人口都住在这个小村子里。
在叶庭还没有上小学之前,他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与这些小孩一起长大的。
叶庭家里并不富裕,一家三口租住在一间不到十五平方的低矮平房里。
在梦境里,任何不合理的都会变得合理,没有人与他说明天是转学后开学的第一天。但是他却自然而然的领会到了。
“明天就要开学了,提前半个小时到,給老师留个好印象!”我的母亲蹲在他面前,摸着他短短的头发说道。
我感觉自己就站在“我”的身旁,却听不清“我”说了什么,我看见我的母亲微笑的站起来,慢慢走回了屋。
而“我”则是大叫着冲出家门,仿佛一刻也不能多待。
夏日的风和阳光都已经有些晒人了,在我的眼中那一年的夏天到处都被阳光照成了亮白色,就像给墙壁敷了一层粉似的。
但是“我”却恍若未觉,他兴奋的到处跑跳着,穿梭在没人的小巷里,向着连花都会枯萎的炽热的广场中心看看有没有同龄人能一起玩耍。
看着没能找到同龄人,只能自娱自乐的自己,叶庭没由来的悲伤起来。
每天他父亲早上九点多从家出门坐车,晚上十点以后才有可能回来,经常要干个对时。
母亲在工厂上班。有时候,晚上会在五六点钟回来给叶庭做晚饭。如果加班,就会留下钱让叶庭自己去买点东西吃。叶庭通常会选择小广场附近那两块五的馄饨摊——因为便宜。
这样在吃完晚饭之后,剩下的钱叶庭就可以买点自己的东西。比如一些五毛钱一包的小兵器——这是他最主要的玩具。虽然他从没看过三国演义,也不喜欢读水浒,但是这些小小的兵器让他爱不释手。
夏天叶庭是不愿意呆在家里的,一到家里,就感觉又闷热又潮湿,不如小公园里的空气新鲜凉快。他照例在家吃完晚饭,看完动画片就要出去玩。他的母亲照例是不管的,但是今天比较特殊。
“等等.......”叶庭的妈妈蹲下身子擦了擦他灰扑扑的脸说,“今天早点回来,明天报道了,争取早半个小时到学校,给老师一个好印象。”
“嗯好!”叶庭一口答应了。
“好啦,那,妈——我出去玩啦!”
“行了,那你,去吧,去吧。”叶庭的母亲头都不抬,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好勒!”叶庭吆喝一声就一溜烟的往小广场的方向跑出去了。
广场照例是没有什么规矩的,当富人家的小孩和穷人家的小孩都变成了小泥猴子之后,贫富也就分不出来了。广场上大都是捉鬼之类的游戏。但是,叶庭却没有看见自己认识的小伙伴在广场上,游荡了一阵又觉得空唠唠的,最后又回到了家里。
“哎?你今天倒是回来的挺早。”
“嗯,今天广场上没什么意思。”叶庭回答道。
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夏日的蚊子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他放弃了在夜晚看月亮的想法,爬上床沉沉睡去。
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来了。他没有抬头,身子也没有分毫想动的意向,他知道,那是他爹刚刚下班回来。随着刺眼的灯光穿透眼皮直射到他的瞳孔上来,他自己的意识醒了一半,但是身体不准备苏醒,因此他的意识也就被放逐到睡梦的世界深处了。
第二天,母亲照例是早早的起来做饭。早饭通常都是一成不变的面条,先是将葱花放到锅里爆锅,接着把面条下到锅里的爆锅面。今天也没什么例外,对于叶庭来说,他除了鱼虾之类腥味比较重的东西会表现得极为抗拒以外,其他的东西,只要可以吃就没什么能挑挑拣拣的。
吃完饭,通常情况下双亲都要去上班,而叶庭则是背上书包独自去往学校。但是今天却并不寻常,叶庭转学后的第一次开学,他们决定亲自把他送到学校。跟着双亲来到学校门口,叶庭的父母在传达室的门口就停下了,让叶庭自己去往学校。
说实话,开学第一天的报道叶庭感觉简直是这八年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他提前半个小时到校,但是老师没有来。他站在班级门口,刚刚想要走进去就被人推嚷了出来,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小男孩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推出了教师:“你不是我们班的吧,你要找谁?”
“不,我是你们班的转学生。”叶庭大声的反驳他。
“你是不是走错班了,滚出去吧!”他把叶庭往教室门外一推,接着把教室的门关上了。里面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一个乡下老巴子睡过头了,连班都分不清了!”教室里传出了哈哈的大笑声。
叶庭再次推开门想要进去,那个黄衣服的男生突然把门死死的顶住,问道:“你要找谁?”
“我真的是你们班的!”叶庭在开门的一刹那看见了两个人,那是他在搬出这座城市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他那一瞬简直高兴极了,大声的叫着那两个人的名字。
那两个人诧异的看着叶庭,接着他们在叶庭求救的目光中,默默的把脸转过去一副看窗外风景的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记得我吗?我是叶庭!”
叶庭那个时候,他清晰的听见了。旁边人与他好朋友的对话。
“喂,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把他赶出去就行了。”
“哦。”
叶庭再一次被推出了教室的大门,这一次他没有挣扎着去开门,而是背着书包,默默的把书包倚在教室的墙上,良久,没有说话。周围的人来人往,一个个孩子进入教室。他默默的站在门口,即使有人问“你这是被罚站了吗?”,他也一言不发,这简直没有更加糟糕的印象了。
在叶庭的印象中,小学的老师绝对是他最糟糕的回忆。老师在早自习快开始了才姗姗来迟,在叶庭在黑板上写下了“叶庭”这两个再平凡不过的名字之后,一点连想要自我介绍的心情都没有了。
“那......你先去后面的空位坐吧。”
叶庭背着书包过去了,把书包放下开始了他的第一天转学生涯。
这一天,对于他而言既是这八年来最糟糕的一天,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也是他未来人生中最美好的两个字的第一笔。
那是在叶庭经历了转学后最难熬的半个小时后的上午第四节课——体育课。
小学的体育课是难得的放松课,基本上在昨晚拉伸运动之后,就是自由时间了。这对于有朋友的人而言,自然是兴奋无比。他们留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在这个时候说。在这种时候,他们总会躲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一起聊天,聊天的内容其实早就腻了,只要和朋友在一起,那么即使是一句话他们翻来覆去的说上好多回都不会感到腻烦。
但是对于没有朋友的人,也就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了。
叶庭的那两个朋友在今天早上之后,他们没有过来找叶庭聊过一次天,叶庭也没有继续去找他们。因为在他看来,他们的友谊已经结束了。
但是他又心里明白:只要是聪明人大概都会这样做的吧?
叶庭独自坐在水泥地与小道分割的地方,他看着脚下,夏日里稚嫩的青草已经变得成熟多了。至少,它们的个头比起旁边的绿芽显得更高,他们都叶片也比旁边的绿芽更宽阔。
水泥地的旁边是一个用钢筋混凝土建起来的小亭子,小亭子整体呈长方形,亭顶却不是隆起的,而是一道道的水凝土分割开的,每到雨天,事实上根本起不到遮雨的作用。紫藤蔓悄悄的爬上了这座由混凝土支撑的亭子,它静静的缠绕在混凝土亭子的缝隙里。有的地方混凝土的长条被撑开了,只留下裸露在外的钢筋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要做一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失去了皮肤的人都手臂,筋腱和血管都裸露了出来。
阳光从亭顶的缝隙照射进来,绿色的紫藤蔓叶子被纯金的阳光变成了绿金色。叶庭躺在这个亭子的里面,风吹动紫藤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道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了叶庭睁开的眼睛上,刺得他眯起眼来。
忽然,他的周围变得暗淡了许多。叶庭睁开眼,一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女孩就站在他的头顶,双腿岔开在他的头顶上,双手扶着膝盖的上部,身子呈九十度的看着他。
叶庭一个轱辘准备爬起来,女孩却先说话了:“你也没朋友吗?”
叶庭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样的问题。
“既然你也没有朋友,那我们做朋友吧?”女孩对着他笑靥如花。
叶庭想来,那可能就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刻了吧。
“李子鸣说她现在过得并不好,曾经她在他最难受的时候帮助了他。而自己,如今在做什么?”想到这里,叶庭的身体就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床前的镜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那一把伞就放在床头,现在已经是李子明离开的一周之后。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他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在催促着他——想见一见她。
然而,这种念头却在他起身的一时间犹豫了。
叶庭坐在木制的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心里却想着:“如果这一次没能遇见她的话,就放弃吧……”忽然的,他又想要给自己一巴掌。
“是不是因为冷漠的习惯了,所以任何事物都能够习惯放弃了?”他如此的自问。
他不想再看天花板了,他紧紧的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人渣,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念头。
“去看一眼吧,就看一眼。”仿佛一种魔力萦绕在他的耳畔,他坐上了去往那里的公交车。夏涵家的地址出乎他的意料的远。不过说得也是,她能够还在这一座城市对叶庭而言应该就是万幸。
镜子里的叶庭,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服,把牙齿上面的面部肌肉提了提,镜子里的他扯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用钥匙锁上门,离开家门。揣着钱包和钥匙,坐上了通往市南的快车。
公交车上的风景,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即使是这样。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会将目光伸向窗外,好像想要探索什么一样。
叶庭下了车之后,意外看到了一个水果摊,那是一个支撑在车站旁的水果摊,不大,但是有不少应季水果。摊主是一个晒得黝黑的中年大叔。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犹豫了良久,最后自嘲的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去登门拜访呢,她说不定连记得我是谁都不知道。”
“就这样吧。”
“我只不过是去看一眼罢了。”
随着他按照地址上的路走,四周的树木已经郁郁葱葱了,夏日的气氛越渐浓厚了。就连太阳也变得越发的毒辣。当他顶着太阳来到她的家的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住在这栋楼的一楼,院内的蔷薇已经将枝头探出墙,在这泡桐花刚刚开败的日子、这红白交织的玫瑰花藤蔓就变成了夏日里为数不多的靓丽景色之一。
院子的铁栏门开着,里面是青色的地砖。四面都是花圃,六方形的石块把花坛分成了几份,只可惜他除了已经盛开了的玫瑰以外其他的花都不认识。
叶庭站在对面的楼下看着眼前的这栋小楼,驻足了良久,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没有人从里面进去。他这样在太阳下看着那扇门,就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吧,这样就不错了。”
他顺着原路的回到了车站,却看到一个个头顶着蔬菜的奇怪人类。那个卖水果的大叔已经变成了白菜脑袋,旁边等车的女士则是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花脑袋。
“自己是不是要去看医生了?”叶庭不禁想到。
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哪有钱去看医生啊,我真是个笨蛋。”
他自嘲的笑了笑:“这二十多年来,我什么都没做到过,没想到第一件特殊的事情却是这样的。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太阳很热,晒得他的脑袋都仿佛要随着这炙热的阳光融化了。叶庭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司机脑袋上的绿色茄子有点想笑,但是他憋住了。
叶庭走在路上感觉舒服多了,感觉这个世界改变了,他说不上来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也分不清自己的内心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只不过是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一般。他回到家里,撕碎了自己抽屉里的所有漫画,他一边撕着,一边笑着,那是无声的笑,嘴角快要撕裂到耳根,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宛如那一年夏天她给他曲奇的那一刻,他张开了嘴,想要说出那一句话,嘴张开了,没出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走到了就连他看都不看不到的路的另一端。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原稿,他画的人物一点一点的从中间裂开,他伸出舌头感觉咸咸的。原稿如果有味道,大概就是这种咸咸的味道吧。
他慢慢的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自己没有几件的衣服,没有了原稿,什么都没有,回过头去他过去的旅行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像一个学着人的模样的怪物一般,学着人的样子,伪装成一个人的样子,实际上怪物就是怪物。
怪物再怎么模仿也是怪物,他是永远也无法成为人类的。
他慢慢的给自己系上鞋带,慢慢的推开门。曾经的自己一定是不敢就这样离开的吧,思考着自己的房租怎么办,押金怎么办,最后思来想去还是不要走了,就这样呆在这个屋子里吧。至少就算这样也能活下去,然后抱着这样的想法逐渐老去,逐渐腐朽,直到自己进入坟墓。
“我应该做点什么!”叶庭这样对自己说道,“就算今天刚刚出生下来那样的活着,然后前进吧!”
说完,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傻逼,于是给自己的脑袋来了一拳。疼痛感让他勉强找回在人间的感觉。
“接下来做什么呢?”
叶庭看着天上的太阳问自己。这个世界既没有魔法,也没有超越想象的科技。不,如果说是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魔法的话,那一定是努力。
就在此时,那团纸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向你保证过吧,他啊,注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救赎者的。看吧,非人之人的神明。”
犹如一股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光芒从他的口袋散发了出来,
那一刻,叶庭看见了一段记忆。那是自己熟悉的小学,那是从教学楼看不到的林荫小道的情景,一个背影面对着阳光,向着对面三个人不断的冲过去。那个人挨着三个人的揍,依然不屈不挠的冲上去,用拳头打,用爪子挠,甚至用牙齿咬。不一会儿,他们后退到了一边远远的看着,满身皮外伤的两个人。
“累咯累咯,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李子明又搬救兵咯!叶庭你不可能护他一辈子的!”他们说着一哄而散。
“没事吧,你不能太软弱,只有有一天他们打你的时候打回来,他们才不会欺负你!”
“可是......可是......”
“没事,,如果以后被欺负了就再来找我!只要我在他们就别想欺负你!”儿童背对着阳光竖起来一根大拇指。
叶庭看着这一段记忆却只觉得陌生,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已经遗忘掉的自己一般。从一个这样的男孩究竟是怎么长成未来这种的大人呢?曾经的事情就仿佛在昨天,叶庭现在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境。
叶庭看着这一幕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未来不会再这样了。这有了灵魂的木偶,就如同有了思想的人类,不再甘愿被摆布,被束缚,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去搏一搏,哪怕最后无力挣脱,被掷于原地,也要为这曾经的努力挣扎投去一个笑,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希冀。
随着叶庭念头的转动,他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如羽毛般轻盈了起来,莫名的有某种奇特的能力注入到他的身体里来,宛如水乳交融般的明白了这股特殊力量的用法。
“这是给予的能力,将自己拥有的东西送予别人的能力。”叶庭闭上双眼,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型生物,站在一片白光的房间里,“他觉得你一定能够拯救世界,所以我也想看看。”
张晋敲了敲门,门没有应。于是他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通过门缝塞了进去,把水果留在了门口。
大概过了两天,夏涵联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