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在这一动作中她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不能顺着席慕远他们的思路走下去,那样宏阳分公司会在苏景原的心目中留下一个从上到下无一人有市场敏锐度的不良印象,这将为接下来那位苏夫人进一步蚕食席慕远的权力提供良好的借口;而要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无论自己说得怎样含蓄那也会让席总等三位领导面上无光。
还在踌躇之间,苏老先生已经开始出言催促了:“没事儿,小孩儿,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夏桐暗暗咬了咬牙,以现在的情景,只能顾大局了,但愿席总能理解自己的用心才好:“我觉得,三位老总的想法都很有道理,政府支持、未来前景、以及因此形成的对大众的影响力,这些都为建设一个项目并将其投入市场提供了有利的契机。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三个条件细细地分析起来,是否都能够成立。”
“噢?”苏老先生来了兴致,“你说说看,这三个条件为什么不能够成立?”
“先说这第一条,政府支持,以目前的情况看,政府确实在大力推广金带工程,并想把金带打造成城市的门面。可是,我记得陈市长在调到省里任省长之前,对宏阳市的城市定位是‘重工业兴市’,而现在的市政府领导则打出了‘房地产兴市’的口号。房地产行业虽然在短期内可以为政府带来巨大的财政收入,但是却不是令一个城市真正振兴得到根本意义上发展的行业,因为一个城市要靠房地产兴市那出卖的将是有限的土地资源,而可卖的土地总是越来越少,所以说,我觉得我们市的房地产兴业之路不会走很久,省级以上的政府很快就会来纠正现在政策上的一些思路偏差。具体说到金带这个政府招牌项目,正如董事长所讲,金带的确是引来了很多大企业来投资,粗略地统计一下,现在在建项项目或者是已立项的项目就有三十六处。而且据我所知,政府在金带的规划上有明确规定,只允许建设三十层以上的用于办公、商驻以及纯商业的项目,目前金带上五星级以上的酒店就有二十二处,宏阳市或者说东林省真的有这样庞大的高端消费人群吗?有这样的消费力吗?即使是金带真的建成了香港的中环,那么,如果只是个‘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中环呢?那么为此埋单的就不止是宏阳市政府了,更是投入巨资的开发商。”
“小孩儿,你和陈省长很熟?”苏景原很感兴趣地问。
“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他到我当时所在的项目走访,是我代表公司做的项目讲解。”夏桐答。
“噢,那以后就没见过?”
“是的,再没见过。”
苏景原点点头,“你这个小孩还真不可小视,我以为你刚刚那一番话是事先听陈省长提起过类似的想法呢,我来宏阳市前,陈省长正在北京,我和他见了一面,他的想法,倒是和你不谋而合。”
向四周看了看,苏景原又道:“你们大家都向郁总监学着点,她的高度和眼光竟然和省长有很多共通之处,别看她年纪不大,但可以给我们很多人当老师呢。你继续说,小孩儿老师。”
夏桐莞尔一笑,接着道:“这第二点未来前景,前头已经提了些,需要补充的还是购买力问题,宏阳市的人均年收入是八千元,而现在金带的地价是在四万元以上,按政府规定的容积率不高于二十六算,楼面地价为两千元,按行业标准地价占房价成本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楼面成本为八千元,这只是成本而已。单是每平方米的成本已经是宏阳市人均年收入了,这样的房子试问老百姓有几个能买得起?而宏阳市真正的富人阶层又有多少呢,别的不说,去年别墅的全年销售量只有四十余套而已,我们宏阳市别墅的均价是六千元每平方米,比金带的房产的成本还低两千呢。所以,面对如此大的高端产品投入,市场容量和市场购买力是个很大的问题。”
苏景原深深地点头,目光中的欣赏之色更为明显。
“所以,就算是老百姓认同政府的城市定位,对金带工程很感兴趣,他们也没有那个购买实力。”夏桐简明地说出了最后一点理由,然后将话题带向另一处,“对于下河沟乡的项目,我觉得首先它有足够的市场基础与购买力作为前提保障,而且那里距市政府广场只有半小时的车程。按照那里的地价销售价格应该可以订在三千元左右,这正是宏阳市目前最热销甚至是供不应求的房子,三环外的不少地段已经超过了这个价格,但与市中心相比因其价格优势依旧使消费者趋之若鹜。如果再加上个好的产品创意以及公司的实力作为保障,在下河沟乡建一处近百万平的大社区,应该能够成为广州碧桂园、雅居乐一样的经典热销楼盘。”
“好,说得好!”苏景原带头鼓掌,“看来宏阳祥瑞当真有人才,发现你这个小老师我就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大家也都跟着苏董事长面露笑容为夏桐喝彩,当然其中有几个人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席慕远、汪家明、李明奇忐忑中带着些许的不快自不必说,而没有参与项目论证的郭春妮、袁经理等人脸色竟也好看不到哪去,尤其是郭总监,看向郁夏桐的目光中竟带着几分阴毒之色。
“慕远,你真该向你的手下好好学学,一个做老总的,却不能纵观时局,不能做出自己独到的决策,只知道跟着政府走。政府不是商人,商人应该有自己的商业眼光!”夏桐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苏老先生果然在夸奖了自己之后,便回首以上级兼长辈的姿态去教训席慕远了。
这回可与在车上不同,在车上只有自己和司机在场,而现在,却是当着宏阳分公司所有主管负责人的面儿。夏桐有点着急也有点对苏董事长的方式方法感到不满,你要教训女婿回酒店去做倾夜长谈也没关系,何必在这里大庭广众的给人难堪?席慕远汪家明他们就基本上不在其他人面前批评手下员工,而不管不顾的但凡有个不满意就出言训斥,这倒是郁夏桐多年前的东家孟春城的一贯作风。夏桐忽然明白了,其实无论这位苏老先生看上去如何儒雅如何有身份有气度,其实,他与孟春城是同一种人,或者说他们有着许多共通之处。
他们都自己创办了企业,他们独立为王自己打天下坐天下,因而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在自己的企业内做起事说起话都可以少了顾虑,都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情更多地考虑自己的感受,那份率性而为,那种无拘无束,和高级白领完全不同。席慕远等人,无论身份再特殊、再得势、再得宠也不过是打工者而已,所以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打工者的感觉与苦衷,适当的时候可以做到相应的宽厚与包容,除非对方与自己站在不同的阵营对自己造成了实际威胁,其他诸如工作上出现一些偏颇或者能力略差一点,他们是不会赶尽杀绝的。这也是打工者对打工者才能有的一点宽容,也是老板阶层与打工阶层的区别所在。
这样想着的时候,看着面色发窘的席慕远,夏桐忽然指了指苏老先生面前的龙虾,脆声道:“不是说好了不谈公事吗?怎么又牵到项目上了。那,你面前那个龙虾也没动,你不吃吗?不吃我转过来了,我盯着它好久了已经。”
苏老头儿大笑,转动桌上的玻璃转台同时也转动了自己的注意力,“是呵,又说到项目上了,这一桌子菜都没动,来,小孩儿,给你龙虾。大伙也动动筷子,今天的主题不是公事,只是一次私人集会。”
于是众人纷纷操起筷子,带着“完成任务”的姿态,开始将全副精力放在桌上的菜肴上。
夏桐呼了口气,这一关看来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