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财务部，郭春妮的办公室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老板娘在亲自梳理每一个部门的具体业务，亲自接见每一个部门的负责人，甚至是公司总经理席慕远也在“皇后”的传召之列。郁夏桐来到财务部门口时，正看到席慕远从里面走出来，那个风采非凡温文儒雅的席总经理，脸色与神情从未有过的难看。
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夏桐再度坐到林总裁的对面，“林总，这是按您的要求核实的广告投入情况。交通台的广播广告，现在的底价的确是六千，但套播的播出频率是每天三次，平均到每个时段的广告上是不到七十元每次。而我们和宏阳电台签订合同的时候，刚好台里有一个优惠政策，每月八千元广告费，但每天广告可以滚动播出五次，也就是说每时段广告的费用只有不到五十三块钱，这样算来，签订每月八千元的套播合同，反倒可以节省开支，策划部这样做也是出于为公司利益的考虑。”
“噢，每天五次？别是电台的空头支票虚假承诺吧，都落实了吗？”林总裁问。
“每一次的媒体广告，营销部都会安排专人负责跟踪记录媒体实施的情况，这是电台广告的跟踪记录表。”夏桐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送到林雅娟的面前。
“嗯，郭总监，你看一下。”林总裁将核实广告投放记录的工作交到郭春妮手上。
“另外，去年和宏阳报社的广告确实是和奇创公司签订的，这里头也有一个原因：开发商直接和报社签订广告合同，年投放量达到五十万，报社方面会给百分之九十的折扣，而达到一百万可以做到八折优惠。奇创公司去年是宏阳报社的A级代理商，他们公司和报社方面签订的是一千万的广告合同，所以他们拿到了七折优惠。奇创公司如果在年底之前完成了一千万的广告额度，报社方面还会给他们三十个版面的赠送，他们再卖出去就应该有三百来万的额外收入。于是奇创公司为了达成合同额就对所有在他们公司走单打报广的商家给出七折的低价，所以我们没有选择与报社合作而是和奇创公司签订了报广合同。林总，这是和奇创合作的合同复印件，原件已交到总经办存档，合同上的报广折扣是七折。另外，这是宏阳日报社地产版广告部的电话，您可以核实一下我说的是不是实际情况。”夏桐将一份合同以及宏阳日报社的联系方式放在桌上。
“嗯，其他广告投入的相关资料，全部交到审计部重新审核一次。记住，不能让企业在你们手里遭受一点不必要的损失，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必须对企业负责，对苏董事长负责。这个企业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姓苏的，都是苏董事长的。”林雅娟以一副标准的老板娘语气道。
夏桐觉得她实际上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每一分钱都是苏董事长和我的”，其实她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这是营销部人员的岗位职责。”夏桐说。
林雅娟粗粗地看了两眼，“客服部是用来做什么的？销售人员本身就应该有客户服务职能，把这个部门撤销；策划部有个设计不就行了吗？什么创意、文案还有市场调研都拿掉吧；销售人员十六名？北京总部楼盘的售楼员才十二个，宏阳公司留十个差不多了……”
夏桐耐着性子听完了林总裁的工作安排，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向林雅娟道：“林总，宏阳祥瑞城是祥瑞集团目前最大的项目，也是宏阳市首屈一指的大楼盘。先期我们销售的十二栋高层全部是精装酒店式公寓，这种产品要么是销售给外地长驻宏城工作人员的；要么是被刚刚成家的客户作为过渡性产品暂时居住的；当然还有一些是纯投资性客户，因而在消费者实现购买的时候，都非常关心日后出租出售的问题。我们当时给客户的承诺就是：我们有专门的人员来负责后期租售。
客服部的三位工作人员就是专门为客户出租出售房产的，他们的工作职责与销售人员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区域，如果没有了这个部门，那么我们将无法兑现最初对客户的承诺；另外，北京总部的策划部门确实只有两位员工，这个我也听说了，可是，北京公司和全国最大的房地产策划公司——联动创意是签订了长期合同的，创意、文案乃至是前期市场调研都可以交由专业的公司、专门的人去做，而宏阳分公司一向都是由自己的策划部门做这些工作的，所以说策划部员工都有自己的本职，他们的工作很努力、也很饱和；至于销售人员，现在应该是十五名了，祥瑞城三期的销售量是三十栋高层、二十栋多层，基本上是北京项目总和的两倍还多，销售员除了要负责销售，还有外出发单、维护老业主、销售内勤等很多工作要做。”
林总裁听完郁夏桐的话，向郭春妮看了过去，目光中带着疑问与期盼。夏桐知道，她是在问郭总监，自己讲的是否都是实情，林总裁当然也希望郭春妮能在此时提出有力的论据来否认郁夏桐的说法。
郭春妮撇了撇嘴，没说话。
“你是负责宏阳项目具体事务的，对于部门人员是否过多、架框是否重叠，理论上是有一定发言权的，但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有感情了，不愿意手下员工下岗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暂时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具体问题。等我回到总部，会派几个熟悉营销行业的人过来，在宏阳长驻一段时间，对于你的部门如何安排，等我看了他们的调查报告再做决定。”林总裁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夏桐的话看来并没有打消她想整顿清理营销部的意图。
“说说物业部的事吧，我听说有业主的维修款项被物业人员挪用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老板娘看向郭春妮总监。
“吴波，挪用了一千三。”这个问题郭总监倒是早有准备。
“这种人绝不能留在公司，马上让他走人。”林雅娟道。
“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昨天有业主来问为什么报修没得到处理，我去找了主管维修的老吴。老吴说那户业主交了维修款，但带了维修人员过去业主家里却总没人，他打了业主的电话，对方说出差要一个月后才回来，让他下个月再去修。前几天刚好碰上老吴的妻子重病住院，入院费一时凑不齐，他就用业主的维修费交了，本来想在业主回来前一定把钱补上，可是没想到那家人提前回来了。老吴说这个钱可以从他的工资里扣，他也愿意接受相应的处罚。林总，吴波是个很负责任的职员，工作认真极积从没出过差错，物业部别的活儿就算是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他也抢着干，去年被无礼业主动手打了也没和业主争执，更没对公司提出过任何补偿要求，出院就来上班了。林总，这次他确实是因为爱人住院一时情急，才做了这样不符合规定的事。”夏桐极力地想为老吴开脱，有吴波在夏桐在物业部门的工作上的确省了不少心。老吴不仅工作态度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脾气好，是个很难得的做物业的合适人选，夏桐本来想着要提升他做物业部经理呢。
“不管什么原因，也无论他平时工作表现怎样，规定就是规定，挪用公款就必须处理。其他的不用说了，去让他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不开除他已经给他留了面子了。让他现在就走，也给别的员工敲敲警钟。”林总裁的言下之意已再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夏桐默默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没有礼貌地告辞也没有问林总裁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你有权以老板娘的身份去发号施令，随心所欲地开除任何一个“拿了属于你的钱”的员工，这些我无权干涉也无法干涉，但我可以以我自己的方式，以我的沉默来表示抗议，表达自己的不满。郁夏桐想。
接下来的两天被开除的员工还有工程部的老赵——那是个全家人都居住在外地，只身一人在宏阳谋生的老工程师。正因为家人都不在身边，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吃住基本都在工地的工棚里。夏桐无数次到工地现场勘察工程进度的时候，都看到赵工那张长久暴露在太阳与风沙下的黝黑粗糙的面孔。夏桐觉得，有这样一位老工程师长驻在工地现场，那份感觉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和感动。老赵被辞退的原因是：有人看见他在工地现场和人赌博。下班后的工余时间，长驻工地、生活单调的赵工没事是爱喝两口小酒打两圈小牌，除了这个，他还能找到什么生活乐趣？可是这一点点的小娱乐却成了他失去工作的理由。
报建部的孙建宾被除名的原因：是宏阳分公司新拿到的“下河沟乡”地块前期手续办理的进程过慢。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孙建宾离职的真实原因并不在于此。孙建宾是席慕远的发小，两人从小到大感情都很好。林雅娟这一步棋针对的当然不是孙建宾，孙建宾在她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而已，敲山震虎，她这是在给席总经理点颜色看看。
林总裁打道回府的第二天，立刻派了总部的两名工作人员来宏阳分公司具体调查营销部的实际工作情况。两位钦差大人在李明奇的盛情招待下吃了顿宏阳市的特色菜，又到当地最有名的大剧院观看了本地最有名的地方戏表演，前后一共在项目里走了一圈，在公司待了二十分钟。据说回到总部的回复是：营销部人员过多，严重的人浮于事，至少应该削减三分之一的人员编制。
林总裁的宏阳之行给了郁夏桐很大的触动，她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很消极很灰败，不止是林雅娟的态度、语气、工作方法令夏桐感到不满，更重要的是这一切背后的实际内容与真实含义。林雅娟为什么会那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的身份，祥瑞集团当家人妻子的身份。而为什么凭着这样的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因为祥瑞集团说白了也不过是家私人企业。这就是中国私企的现状，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风光无限、怎样的被媒体吹捧炒作成大规模正规化的行业标兵，其实论其实质，却与门口那家小小的夫妻店没有多大区别。
夏桐觉得心里有点冷，对祥瑞企业的热情，对工作的干劲一下子减少了一半以上，因而，在人事部尊太后老佛爷之命做出了相应的人员调整，辞退了十来名营销部的员工并例行公事地请郁夏桐签字时，夏桐看也不看地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据理力争，有用吗？有那个机会吗？有人愿意听你的意见吗？
走吧，都走吧，或许下一个就是郁夏桐自己，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那段时间宏阳祥瑞广为流传的一句广告语是：“只要老板娘愿意，没什么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