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悲崖千里左右的大道上,一个壮实的汉子在路边走着,步子很稳,所以显得有些慢。
巍巨在和文墨分开后,便坚持徒步走到了这里,他始终认为踩在地上,才是最稳当的行动方式,上次如果不是文墨有些急,他甚至都想让文墨同他一起感受这份坚实。
在他眼中,世界是不同的,他能听的到自然的呼吸,能看得见大地的指引,此时走在人们修缮的大路上,更多的是为了遵从师父的教诲。
“人,是万物灵长,自然的很多思绪想法都会在人身上得到较为完美的印证,古人说: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人们需要从自然中学习知识,从中提取智慧,自然也需要从人身上学习经验,从而完善自己的其他产物。”巍巨已经记不得这是师父什么时候对自己说的话,但他很清楚的记得其中的所有内容。
当时他问:“自然也会有意识吗?”
师父慈祥的看着当时还是庞大山岩的他,说道:“你觉得,你存在意识和自然存在意识,哪个更加难以理解。”
是的,人从自然之中获得智慧,吸取经验,自然也会从人身上得到反馈,弥补自身,“道”当然不需要完善,但世界需要。
巍巨已经经过了几座城池,他的行程很慢,因为他想体悟更深,而作为自然中比较奇特的产物,他始终没有办法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同类,这个看似无解的死结,已经在他的意识中存在了很久,好在他的耐心足够,不多着急。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山更耐得住寂寞,同样,也没人比他更有耐心。
大道自然会有尽头,他这个方向,通往一座城池。
他远远的看到了城池的轮廓,继续沉默向前走着。
秣陵城是南方的一座大城,位于青耀西南方一个名为晋的小国。
地虽小,但比较富饶,这样的地方,能在国战中存活下来,只能说是个奇迹,而它也不做任何出格的事,与各国都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
接近黄昏,巍巨才走到秣陵城门口,官兵盘查的不多严,在他拿出青耀的身份证明之后,便被放行。巍巨注意到,官兵有些侧目,师父曾经说过,这一般表示排斥。
他已经感受过很多次这样的目光,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明明都是人类,没有比别多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被区别看待。他也能看出自己与那些山水树草的不同,它们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
师父说人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所以他们很害怕黑暗,一般不在夜里出门。
巍巨自身当然可以无视这些,但想了解这些,他能想到的只有模仿,于是翌日清晨,才出城继续赶路。
穿过晋国,往北走千余里便是青耀,按这个速度,大概还要很久才能走到自己生活的那座山。
南方相较北方温度还是高些,但毕竟是深秋,冷风还是让路人裹紧了衣服。
巍巨走在城外的路上,想着昨天阻止的偷盗,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那种矿物明明相对人的数量世界上还有很多,这是在做什么,还险些杀了人,同类的生命价值这么低吗?
师父说,那叫做钱,用它可以换取很多东西,有些人把积攒它的过程看做毕生的追求,从而忘了原本的初衷,他们认为,有了这种东西,便能拥有世界。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理解人类的做法,那一袋,兑换成人们劳作的时间,相对人的寿命来说,也不过千分之一,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情。
师父很多事都没有解释,只是告诉他人们的行为习惯,让他在人世自己走,自己体悟这些,而现在他还是没能明白师父的用意,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耐心。
想着,走着,看着,天又黑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不大,但在巍巨处于的风口,还是比较强劲。
巍巨走在山峡中间,劲风刮得衣服起了千层褶皱,衣物很贴身,没有被摩擦出呻吟,他面色没有一点改变,呼吸很稳,像是身边平静如荒原。
呼啸声中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常人大概会觉得自己听错了,但巍巨没有,他清晰的辨别出声音中包含的内容:“青耀贵友,来此何事?”
哪怕对方很好的掩盖了自己的音色与气息,但巍巨依然辨别的出,因为他就是山,声音是否自然,又怎么瞒得过他。
巍巨面色如常,停下脚步,没有说话,也无动作,像是路边的山石。
不久,风便停了。
那个声音漏出本来的音色,空灵而缥缈,令人难以捉摸:“是在下唐突了,作为地主,想了解贵客用意,好便宜行事。”
“只是路过,没有打搅的意思。”巍巨的言语很短,不知是什么心情。
“小地无待客之物,还望海涵,如有照顾不周,还望莫要挂记。”声音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巍巨知晓对方已然离开,便继续用脚丈量这广阔的土地。
......
中秋前一天,齐府收到了南方的来信:
“上月幸不辱命,震慑南陵,南陵骑兵无人携兵归国。正值中秋,像父亲问安,此地事务不顺,不肖子无法回归与父亲共度中秋......”
齐老将军看着信纸上有些柔和的笔迹,有些欣慰,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想起之前的传言,没了燥气,几年能追上江淮?
晚饭同样与齐尚父子以及萧十牧等三个外人一起用餐。安静这时已经从皇宫回来了,看到萧十牧为自己买的小玩意,乐了好久,萧十牧见她这么开心,心情自然也极好,王满也跟在一旁傻乐呵,到齐任名出现,才止住了这三人不明所以的笑声。
齐任名在出饭厅之前与齐尚一同被叫住,饭桌上便只有爷孙三人。
“你大哥来信了,说不能回来过中秋了。”齐重的声音有些欣慰,又有些落寞。
齐尚明白自己的父亲是想大哥了,所以把自己和齐任名留在餐桌陪他消减一些思念。
“父亲无须挂念,大哥在南方决胜千里,总不能时时回家看望,还有几个月便是年关,有机会相聚的。”齐尚想起自己的大哥齐辉,从无名小卒做起,二十几年戎马,现在统帅半军,其中的艰辛不是谁都能体会的,有些骄傲,有些心疼。
而齐任名对这个大伯却没有太多印象,毕竟见的机会太少了,大概是血亲的缘故,自己有些喜欢这个大伯,与对云影的敬重不同,对他是发自内心的亲近,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得知齐辉的历程,亲近中便多了很多佩服,这次中秋没能回来,说实话,齐任名还是有些失望的。
“大伯也一定记挂着家里,有时间一定会回来看爷爷的。”齐任名也在一旁安慰道。
齐重敛了情绪,说道:“你大哥问你和小名的情况,你们自己给他回信,一起寄过去,免得到时候又问,烦!”好像怕被小辈看到自己背上的样子,挥了挥手,继续说道:“该干嘛干嘛去,我自己坐一会。”
齐重对于两个儿子一直不偏不倚,都是自己的心头肉,而帝都这个时常能见到,所以会对外面的那个流露出多点感情。
“出息了,中秋都不回来了......”小声念着思念的齐老将军,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了。突然想起,自己这个混淡父亲允许儿子早早去到军队,上了战场,觉得好生后悔,觉得对不起他的母亲,好在齐辉争气,存活还建了功,不然真的连后悔的话,都不知去何处说。
年迈的父亲,趴在华丽的餐桌上,一直忍着清泪不往下流。
......
齐任名在揍完萧十牧后便回了房,萧十牧感觉得到对方心情有些异样,大概是刚刚被自己的爷爷教训了吧。
吐纳结束,去厨房拿了些点心,便去了齐任名的房间,慰问一下这个冷面的朋友。
“谁?”中正的声音从屋内想起,萧十牧的手才刚刚碰到门上。
“我。”萧十牧答道。
门开了,萧十牧把东西放到书桌上,齐任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本想安慰他的心情瞬间散了一半,恼怒道:“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殷勤,看看你怎么了?非得天天骂你才舒服吗?”
萧十牧在这里呆的很开心,木讷的性子也有些松动,这样的时候,话也会便的多一些。
齐任名想起之前过招的态度,原来是为了这事,心头微暖,但面色依然冷峻:“我怕你下毒。”
萧十牧本以为刚刚的话能让他开心些,但内容确实有些起色,但这个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没有计较齐任名说的话,继续问道:“怎么了,你爷爷骂你了?”
齐任名没有隐瞒,回答道:“没,大伯中秋不回来了,爷爷心情不好,我们陪着聊会天,这不正准备给他回信呢。”
前面吃饭时听到他们说齐尚还有个哥哥,好像叫齐辉,也是一方名将,但当时没怎么注意,这时才想起来。
萧十牧这会儿才看到书桌上有张信纸,但旁边并没有笔和砚,很明显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写。
“这么难吗?”萧十牧问道。
他们从分开,到萧十牧吐纳结束,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这墨还没有开始磨,萧十牧便有些奇怪。
齐任名沉吟一会,说道:“我不太了解这个大伯,虽然很喜欢他,但是正经写信,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到这,萧十牧想起了村里的铁匠,由于药浴,萧十牧常常住在医生家,而给他打这柄刀的铁匠,接触的虽然不算少,也很喜欢他,但要说了解,连他的习惯都没知道多少,而这些对于现在的他都不是问题,他很清楚,哪怕不了解,也无法隔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能阻止对对方的思念,想到中秋之前会一起过,现在便有些难过,这是自己在外面过的第一个中秋。
萧十牧想了不少,回过神齐任名已经开始写信了。感觉到他回神,便问道:“想什么呢?”
“想起了家中的长辈,和你的情况不同,但有些类似,我觉得既然你把他当做长辈,就又什么说什么,一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萧十牧说道。
齐任名的笔顿住了,片刻后,说道:“谢谢。”
从齐任名的房间出来,又去厨房调了碗安神汤送到齐尚的房间,随意寒暄两句,便出来了,他果然也在写信。
本想去齐重的房间问问情况,见没有房间是暗的,便没再打扰,晚点再问候吧。
村里的人们,大家都还好吗?
安静在房中捧着发热的暖袋,沉沉的睡着,笑容很甜。